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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現在哭著奔跑著,依然像那時背著母親跑在街上一樣,那麼拼命、那麼難過、那麼歇斯底里。
他好像長進了很多,又好像沒有一點長進,一碰上這樣的事還是會崩潰。
這條通往縣城的路,幾年裡他走過無數次,這一次卻尤為漫長。
他跑得兩條腿都失去了知覺,胸膛呼哧呼哧像個破風箱,每一下吸進來的空氣都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喉嚨。
身後跟著的孫飛叫著他,讓他跟他換一下,由他來背老李。
可路昭停不下來,孫飛的聲音同他仿佛隔了一層,朦朦朧朧的聽不真切,他知道拼命往前跑。
直到眼前終於出現了縣城低矮的樓房,腳下終於踩上了縣裡的水泥路。
背著一個成年人跑了三十里地,路昭的兩條腿已經跑得酸脹,額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可他依然咬著牙往前。
路邊的行人們認出了他,認出了他背上的老李,紛紛叫嚷著。
「給咱們修路的李師傅出事了!快來幫忙!」
「有沒有人有三輪車!快來個人!」
「快送醫院呀!」
路邊的老百姓們很快擁上來,扶住路昭,七手八腳地把他背上昏厥的老李抬上了三輪車。
路昭背上一松,兩條腿就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兩旁的老百姓連忙把他扶住,幾乎是這麼架著他,跟著三輪車跑。
等終於衝進醫院大門,眾人大叫著。
「救人哪!救人哪!」
「大夫!有大夫嗎!」
門口值班的護士連忙跑過來,幫忙把三輪車上的老李抬下來。
然而,抬起他沉重的身軀時,眾人都沉默了一瞬。
老李的身子已經僵硬了。
一旁被架著的路昭敏銳地察覺這不對勁的沉默,一下子撲上來,抓住老李的手。
已經冷了。
像被悶雷劈中,他腦子裡嗡的一聲,兩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大夫再看看吧,再看看!」有人連忙說。
眾人把老李送進了醫院,孫飛也趕緊跟進去辦手續,只留下路昭木然地坐在地上,旁邊還有兩個熱心老百姓給他打著傘。
「小路老師,送去搶救了,說不定還能救回來呢。」
「是啊是啊,還有希望。」
大雨噼里啪啦落在傘面上,路昭木木地癱坐著,整個人都空洞了。
身旁的人還在寬慰他。
「就算沒搶救回來,您也別太難過。李師傅都二百多歲,本來也到了年紀了,他這一輩子為大家做了這麼多事,大家都會記得他的。」
「在我們老百姓心裡,他就一直活著。」
路昭的眼眶慢慢紅了,眼淚啪嗒啪嗒,無聲地往下掉。
他渾身都被大雨澆透了,髮絲還在不停往下滴水,身上的厚外套滿是黃泥水留下的斑駁泥漬,一雙赤腳本來裹滿了黃泥,不過在縣裡的水泥路上跑了這麼遠,又被雨水沖刷乾淨了。
兩名陌生人在旁不停地安慰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瓢潑大雨終於漸漸停了。
這片烏雲過去了,天空放晴,冬日溫暖的陽光灑了下來。
路昭等到了走出來的孫飛,他後面還跟著幾位把老李送進去的老百姓。
大家的表情都凝重而遺憾。
路昭就知道是什麼結果了,心徹底沉了下去。
孫飛在他跟前蹲下,抿了抿嘴,說:「路昭,回去吧,還得向局裡匯報。」
路昭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坐在地上,將臉埋在了臂彎里,無聲地掉眼淚。
周圍的百姓們又安慰了幾句,不知道是誰買來了一雙草鞋,套在了路昭的赤腳上。
「小路老師,別太難過了,李師傅這麼大年紀了,也是早晚的事。可你的路還長著呢。」
路昭在陽光底下哭了很久很久。
等他終於站起來的時候,身上的厚外套都被曬得半幹了。
孫飛已經匯報了局裡,趙愛國急急忙忙跑來,處理老李的後事。路昭便找到孫飛,啞著嗓子,問:「師父的包呢?」
孫飛愣了一下。
路昭的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嗓子也完全啞了,但聲音卻已經平靜下來。
「我們和藍田鎮政府協調出來的方案,還在他包里。」他輕聲說,「我送去政府辦,拿批覆。」
「噢噢。」孫飛連忙低頭去翻包,把老李的包,還有路昭自己的包,全都給了他。
「這樣才對,要振作起來,李叔的期望都在你身上呢。」他拍拍路昭的肩。
路昭輕輕吸了吸鼻子,把兩個挎包都背在了肩上,踩著腳下的新草鞋,走出了醫院。
拿到批覆的過程當然不算順利。政府辦雖然認可這個方案,但是出錢的是財政,花錢的部門和收錢的部門永遠都有摩擦。
可是路昭現在已經不怕這些困難了,他知道這方案不能拖,要儘快推廣到所有鄉鎮,所以他不管這些底下的部門推諉扯皮,直接找到了縣委縣政府的領導。
縣裡財政花錢要通過縣黨委會,路昭就從一把手開始,把縣委班子領導找了個遍。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就讓能拍板的人去解決底下這些推搡的人。
政府辦連夜完善了方案,第二天縣委就開了會,審議了方案,對藍田鎮下了批覆,並且把方案通知到其他鄉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