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這幾天你和母親一起睡這間房。我和父親睡正屋。」方曜說。
路昭:「……」
他欲哭無淚,抓著方曜的袖子:「我、我不敢。」
方曜說:「母親很好相處的。而且,只睡這麼幾天。」
路昭體會不到他說的「好相處」,因為林敘伯母一整天都不說幾句話,表情也很少變化,每次他看過來,路昭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從腰間拔出槍來把自己斃了。
第88章
路昭囁嚅著:「要不,伯父伯母一起睡這間吧,我們倆去那邊睡。」
「那間雖然是正屋,但這間屋子更舒服,你是客人,該睡這間的。」方曜安慰他,「母親挺喜歡你,晚上你和他聊聊天,就不會怕他了。」
「……」路昭聽到林敘伯母喜歡自己,本來有些開心,可一想到自己白天和他聊天那個場面,就尷尬得頭皮發麻,「你騙我的吧,他都沒有和我講幾句話。」
方曜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走過來坐在他旁邊:「母親平時不怎麼愛講話,但他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頓了頓:「反而是父親,看起來比較溫柔,其實心腸很硬。」
路昭有些迷惑:「看起來真不像啊,你那本相冊里的照片,不都是方弈伯父寫的腳註嗎?」
方曜微微一笑:「那些不都是小時候的照片麼。你看看成年後,他還有沒有給我寫腳註?」
路昭頓住了。
不止是沒有腳註,成年後家人幾乎沒有再出現在方先生的日常照片裡了。
「我和你講過,我讀研究生的時候,一到暑假,就去拉木州支教。」方曜語調放輕,「因為父親說我接不了地氣,做不了群眾工作,我想證明給他看。」
「後來父親知道了這件事,他給我寫了信,」方曜頓了片刻,「信上說『若你只想做些益事,繼續支教也無妨。若為了讓自己接地氣,勸你莫浪費時間。若為了做些自證,更加毫無意義』。」
「收到他那封信之後,我就總在大半夜開車出去,有一次大清早才開車回來,被順路過來看我的母親抓了個正著。」
原來之前方先生只把那些曠世的美景講了出來,那時孤獨難過的心情隻字未提。
「母親發現我不對勁,但他什麼都不問,只給我做了一頓午飯。是我自己忍不住,把事情告訴了他。」方曜說。
路昭不由問:「那伯母怎麼說呢?」
方曜笑了笑:「他說——你就當他在放屁。」
路昭愣了愣,不禁也笑了起來。
方曜回憶起那時母親的話:「他自己群眾工作就做得很好嗎?父親做不好,憑什麼要求兒子做好。再說了,你這麼多長處他沒誇過,非挑一個短的來講,真是雞蛋裡挑骨頭,閒的沒事幹。」
路昭笑著連連點頭:「我覺得伯母說的很對!」
方曜微微一笑:「母親還送過方決一把軍刀。在方決當娃娃軍的時候,專門請制刀大師做了小蟲崽尺寸的軍刀。那把軍刀可有好長一段故事,直到現在,它還被方決珍藏著,誰都不准碰。」
路昭說:「伯母對你們兩個的教育很不一樣呢,這就叫做因材施教吧。」
方曜話頭一轉:「所以,你不用怕他,他很好相處的。」
路昭:「……」
方曜提著行李箱去了正屋,不一會兒,方弈就扶著林敘過來了。
路昭已經把炕上重新打掃了一遍,將兩側的褥子都鋪好,拘謹地坐在炕上。看見伯父伯母進屋,他一下子注意到,林敘伯母的臉色比白天更差了,嘴唇都有些發白,看來主屋的溫度確實不夠。
他連忙下炕,扶著林敘坐在炕頭。
方弈小心地問:「怎麼樣?舒服一點沒有?跟你說了那間屋根本不用試,就是不夠暖和。」
林敘看了他一眼:「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方弈:「……」
他只能悻悻地出了房間。
路昭摸了摸林敘的手:「伯母,您的手還是很冰,快躺下來吧。」
他說著,抬眼一看。
林敘烏沉沉的眼睛靜靜看著他。
路昭尷尬一笑,默默收回了手。
林敘似乎發現自己嚇到他了,就彎起嘴角,微微一笑:「不用擔心,睡一覺就好了。」
那一瞬間,路昭理解了方先生的話——林敘伯母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扶著林敘躺下來,給他蓋上薄被,然後又下炕灌了個熱水袋,放在他腳底。
做好這些,他才關了燈,自己爬到炕梢躺下。
屋裡一片黑暗,靜悄悄的,只能聽見窗外撲撲簌簌的落雪聲。
好一會兒,林敘的聲音響起。
「我一直想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孩子。」
路昭腦子一懵,傻呆呆的:「啊?」
林敘說:「不過,我可能教養不出你這樣的孩子吧。」
路昭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想了半天,只能說:「可是,您的兩個孩子都很優秀啊,特別特別優秀。不像我,腦子木木的。」
「他們是靠自己,吃了很多苦,才變得優秀的。」林敘說,「其實我沒有教給他們什麼,也沒有給他們很好的照顧。」
路昭說:「但是,您已經給了很好的照顧了。」
他想了想,把剛剛方先生告訴自己的那段經歷講了出來,林敘就在黑暗裡靜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