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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外頭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舒先生,該做檢查了。」
舒亞將喝空的茶盞擱在茶几上:「好。」
李元連忙收起紛亂的思緒,自覺站起身,過去幫他推輪椅。
越過屏風,出了屋子,外頭就是層層戒備的警衛員。
方才敲門的護士引著他們往前走,舒亞就問:「今天是最後幾項檢查了吧?」
護士點點頭:「是的。做完這些檢查,結果無礙,您就可以出遠門了。」
說完,護士又轉向推著輪椅的李元:「不過,儘量還是靜養,少出遠門,免得奔波勞累。」
李元點點頭:「好的。」
到了檢查室門口,裡頭已經坐了好幾位醫生護士,李元推著輪椅進去,然後彎下腰,輕輕把舒亞抱起來,小心地放到檢查床上。
他好像又變輕了。李元心裡默默想。
收回手的時候,他便順勢握了握舒亞的手腕。
消瘦纖細,脆弱得好像輕輕一握就要斷了。
李元皺起了眉。
舒亞沒有作聲,旁邊的醫生也只能裝作沒看見他偷摸的動作,輕咳一聲,說:「李將軍,請您到檢查室外面稍等。」
李元只能收回手,低聲道:「我在外面等你。」
躺著的舒亞點點頭。
李元這才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檢查室的門關上了,他嘆一口氣,背著手在外頭的走廊上來回踱步。
這座療養院在溫暖濕潤的穹橋,氣候適宜、環境安靜,方曜也在這裡療養了五年,前陣子剛剛離開,舒亞後腳就過來了,伯侄兩個沒能見上面,不過路昭倒還留在隔壁寧海任職,帶著胖乎乎的方朔來看望過舒亞幾次。
想起舒亞抱著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起看書的模樣,李元不禁微微一笑。
原先方決還小的時候,被父母留在根據地,舒亞帶著他,就是這副場景。
舒亞挺喜歡小孩子的。
但他已經過了雌蟲的最佳生育年齡,又因為多年工作勞累虧空了身體,很難有自己的孩子了。
方弈和林敘後來又生下了方曜,舒亞也親手抱過小時候的方曜。再後來,連方決和方曜也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舒亞依然是孤零零一個人。
李元覺得他的日子過得太苦了。
雙親命喪戰場,留下他一個孤兒,被舒雲起救回來收養,然後就跟著舒雲起東奔西走,在隆隆戰火中拿柴火棍寫字、讀書,過著吃完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直到他長到十幾歲,衛國戰爭結束,舒雲起當選首相,和方止結了婚,舒亞才算有了個安穩的家。
那幾年也許是舒亞這輩子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可是很快,方止發動政變,軟禁舒雲起,清洗自由黨,連自己的養子都沒有放過。
如果不是舒雲起同方止談條件,恐怕舒亞那時候就被方止恢復的婚配製度許給某個殘暴的雄蟲,被虐待至死了。
舒雲起的條件,就是幾年後降生的方弈。
舒亞知道,如果沒有方弈,他沒法在大清洗中活下來,所以他一直對方弈很好。
可是,和方弈這個生來就天賦異稟、家世優越的天之驕子相比,他有什麼呢?
方弈繼承了親生父母最頂級的基因稟賦,又從小在政治世家中薰陶,有著強健的體魄、旺盛的精力、靈活的頭腦和優異的口才。
可是舒亞有什麼?
他小時候在顛沛流離、連天戰火中度過,他沒有受過方弈這樣系統化的教育,是舒雲起拿柴火棍在地上寫字,教他讀書學習的。
方弈被方止送進當時帝國最好的學校讀書,從小就學習政治、外交、演講,還有專門的老師教習音樂、擊劍和馬術。而那時候已經二十多歲的舒亞,因為被抓進過集中營,剛考取的大學講師資格被撤銷了,只能在公立大學的圖書館打雜,領著一個月五塊錢的微薄薪水。
這樣的他,還不自量力地去疼愛那個帶滿光環的方弈?
那時的李元,覺得舒亞實在太傻、太苦了。
可是舒亞卻仿佛不覺得自己過得苦,仍然在圖書館想盡辦法和那些各派名家攀談,即使人家根本不會搭理一個名不經見經傳的圖書館雜工。
在他又一次被人家不耐煩地拒絕時,李元終於忍不住開口:「餵。」
蹲在地上撿被人家打落的手稿的舒亞轉過頭來,看向他:「小朋友,你要找什麼書嗎?」
那時還在上中學的李元,還沒有第三次進化,是個虎頭虎腦、又黑又壯的小子,被舒亞喊了「小朋友」,他登時就生氣了,說:「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經讀中學了!」
舒亞微微一笑:「在本校的附屬中學讀書嗎?那你很厲害。」
李元:「……」
他走過去,也蹲下來,幫舒亞撿起地上散落的手稿。
「我知道你。」他說,「你叫舒亞,是方弈的哥哥。」
舒亞一愣。
李元:「我這學期從西北轉學過來的,今年的聯合擊劍比賽,我是少年組的第一名,方弈是第二名,我把他打哭了,他說要找哥哥來揍我。」
舒亞笑了笑:「我可不會擊劍。」
李元:「我也不和雌蟲打架。」
舒亞好像沒有一點兒脾氣似的,溫柔道:「那你還挺有紳士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