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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泫惶然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心中突兀地浮起一個想法:幸好伏宵已經死了。幸好他不知道這些。
他慢慢蹲下身去,給重月搭了一把手,將溫璟扶好。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穩重孩子,緊閉的眼下猶帶淚痕,雙手緊緊攬在身前,似乎攥著什麼東西。
江泫的視線移到他手心,探出手去,費了些力氣將他的手指掰開,取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頭的字小小的,在昏暗的密室之中看不真切,江泫將它展開,仔細辨認,認出這是天陵的字跡。
紙條上寫道:「阿璟,不要害怕。師尊這便要走了,往後的日子,你恐怕就不能再下山了。你是最讓我自豪的弟子,比我要更有勇氣,更沉穩,前途光明,未來可期。但是,師尊要對你說一句抱歉。」
「抱歉,阿璟。該如何做,師尊很早以前就教過你了,如果不習慣、感覺很難受,記得去找重月君。以後,你……」
字跡斷在這裡。
紙條太小了,再加上是匆匆寫就,已經塞不下那麼多字了。
但這無疑表示,天陵已經離開上清宗了。上午他來找自己的時候,明明看上去精神頗佳,只是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上一次見他的時候,他臉色也不太好。他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會兒離開上清宗,是要在哪兒自我了斷呢?
江泫緊緊攥著那張紙條,手掌止不住地顫抖,痛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注意到。他沉默地將紙條壓平、疊好,重新放回溫璟的手心裡,重月猛地抓住他的手,道:「我看著溫璟,宵宵,你去找宗主!」
江泫出了書閣,直接用瞬行術到擷雲殿外,在守殿弟子愕然的目光與急切的勸阻之中,直接推門進去了。
後頭有弟子遙遙叫道:「伏宵君,不可貿然進殿啊!宗主最厭有人無故打擾……」
無故?怎麼是無故?!
不明不白之間,江泫心中忽地冒出一點火氣。他胸中震如雷鳴,腦海中亂糟糟一團,只將那些聲音拋在腦後,悶頭往偏殿走。
擷雲殿景色如舊,殿外的蘭草迎風搖曳,僻靜清幽。江泫此刻無心欣賞,走到偏殿前道:「宗主!」
殿中無人應。江泫上前敲門,正欲抬手,被殿中靈氣一震,雙膝一軟,險些就這麼跪下去。也就是這個時候,面前的門扉打開了,迎面飄來一片幽靜的紫色衣擺,緊接著,一雙手穩穩地接住了他。
頭頂傳來長堯平靜沉緩的聲音,道:「怎麼在擷雲殿中亂跑?」
倒是不曾生氣,甚至多提醒了一句:「殿中靈壓不受我控制,行路時多加小心,不要被它傷——」
江泫扶著他的手臂站好,盯著他胸前那縷銀髮,道:「宗主。天陵走了。」
長堯默了片刻。
江泫抬頭看他,沒能從那雙煙紫色的眼瞳之中找出分毫情緒。面上也無波瀾,仿佛一樽蒼天所鑄的忘情雪雕。他第一次來探望江泫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目光、這樣的神情,江泫常常覺得,世間萬物在長堯眼中仿佛都不過滄海一粟,這偌大的天地之間,已經沒什麼能觸動他心緒的東西了。
見他站好以後,長堯略一頷首,闔目掐算片刻,道:「他已堅持了許久。終日將近,無可轉圜。」
江泫腦海里嗡的一聲,伸手扶住了門框,渾渾噩噩道:「那、那他去哪兒了……」
長堯卻是放下了手,目光落到江泫身上,道:「你的狀態不好。來殿中休息片刻。」
不用。我不用。江泫想這麼說,可喉嚨像是被什麼扼住一般開不了口。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不僅腦子亂,體內的靈流更是亂得不成樣子,因為沒有靈台,他約束靈力的能力原本就要比別人差很多,跟著長堯向榻邊走的這幾步,已然讓他疼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很能忍痛,一直一聲不吭。走了幾步,他猛地清醒了片刻,停下腳步,道:「宗主,我要去找師弟。」
長堯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靜靜地凝視他,道:「為何?」
江泫張了張口,徒然道:「他是……是我……的師弟。」
長堯聞言,緩慢地將視線挪去遠處。江泫不知道他在看哪兒,只覺得他的目光比淨玄峰上的薄雪還要輕、還要冷,浸不進絲毫的暖色。
良久以後,他道:「你知道『鎖』的存在了?」
雖然是個問句,但語氣頗為篤定。不等江泫回答,長堯溫聲道:「歷來有鎖自請下山,我一向允許。」
甫一聽這句話,江泫便倏地明白過來:長堯知道天陵走了。天陵這次下山,也一定是向他報備過的。
他猛地傾身扯住長堯的袖擺,道:「他……他去哪兒了?!」
長堯貴為一宗之主,何時有人敢這麼失禮地拽他衣袖?可江泫拽了,他的神情竟也不曾變化半分,縱容他緊緊攥著,垂眼看江泫時,像是看一位鬧性子的小輩。
他道:「我亦不知。」
江泫呆了一下,慢慢將手鬆開了。
長堯不會騙他。他說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忽然,他想起來自己還未歸還給天陵的乾天盤,如同抓住了一線希望,立刻打算回身離開。長堯被他落在身後,平靜地垂手整了整被江泫抓皺的袖子,道:「他不太希望有人去找他。」
江泫剎住腳步,愕然道:「為什麼?」
長堯道:「既作了鎖,便於心性有損。元神消散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結果,更多時候,會受妖神操控。在此之前自我了結,是不少鎖的選擇。你將他帶回宗,是準備親手了結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