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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堯在雷劫之中隕落,這是轟動整個九州的大事。當時的玄門無人不為其扼腕嘆息,更有甚者痛哭流涕,覺得強如長堯都撐不過雷劫,天下眾修士更是飛升無望。
然而,蒼梧在說起這些事時,語氣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波動。
仿佛它只是在為江泫講一個故事,仿佛長堯如此轟轟烈烈的一生,在它眼中也不過是一瞬短暫的弧光。
它如此鎮定,這份堪稱默然的鎮定在回頭看見江泫若有所思的神色時,卻散得一乾二淨。
「你不要走這條路。」它警告道,「如今的九州,已經無人能再飛升了。若你想……」
它剛想說,若他想走,自己能幫他離開。又想起許久以前江泫不喜歡它說這事,後話便如雲消散。
那以後的一屆入門選試過後,上清宗進來了兩位令人瞠目結舌的優秀弟子。江泫在遏月府閉關,錯過了拜宗式,渾然不知自己的峰內被塞進來幾位新人;等他從遏月府上下來,發現自己的寢居外頭立了一道隔絕視線與聲音的屏障。
他走進屏障裡頭,看見院子裡站著兩個人。一位長發如墨的女修、一位身形頎長的男修,正並肩站在一起,注視院裡盛開的紅梅。
聽見背後有響動,他們回過頭來,江泫看清他們的面容,腦海被掃得一片空白。
是……是……
是重月和天陵。
他們真的是太久沒見了,在淨玄峰上看見他們,江泫一時如墜夢中。
修士長壽,重月維持著二十多歲的相貌,清秀柔美、不失堅毅,發間一朵銀花一如往日,在淨玄峰的雪光之下熠熠生輝。而天陵的變化堪稱天翻地覆,長高了、長壯實了,長發高束,面相俊美冷傲,看上去極不好相處。江泫險些沒認出他。
最先動的是天陵。他抬腳向江泫走了幾步。這幾步過後,他的步履不自覺地亂了調,強撐著鎮定走到江泫面前,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幾乎能令人窒息的擁抱,聲線緊繃地道:「……師兄。」
江泫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作何反應。重月凝視著他們,眼中淚光閃動。很快,她也走上前來,抱住了江泫和天陵,埋在衣料的縫隙之中泣不成聲。
江泫的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道:「師……姐。天陵。你們……」
話未說完,背後被重月狠狠地拍了一掌。剩下囁嚅的話語被拍散了,他聽見重月哽咽著罵道:「臭小子,你這臭小子。當年一聲不吭地就走了,最後面都不肯跟我見。再聽見你的消息,竟然在上清宗上當了尊座!」
她的眼淚掉得很兇,滾燙的溫度浸透了江泫單薄的衣物,竟讓他回想起了三靈觀中被火焰灼燒的感覺。他手足無措道:「師姐……你……」
再一看,旁邊天陵的眼眶也是紅的。男兒有淚不輕彈,一見他伸手抹臉,江泫就想起曾經他在荒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時候。他這才察覺,原來這些回憶從未走遠,只是因為太過美好、太過柔軟,都被他封存進了角落裡。如今乍然啟封,思及如今物是人非,心中如鈍刀割肉一般疼痛。
「你們……」他輕輕地、顫抖著吸進一口氣,「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重月鬆開了他,紅著眼眶摸了摸他的臉。
「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來山上陪你。」她忍著眼淚道,「怎麼瘦了這麼多了?一個人在山上這麼久,一定很難受。你來之前好歹和師姐說一聲,可你一聲不吭地就走了,走那麼快,我根本就追不上……」
江泫澀然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師尊他……」
重月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師尊是逃出來的鎖,也知曉後來會發生的一切。原本在師尊死後,我應該代他回蒼梧山的,但我沒想到事情發生得這麼快,毫無預兆。」
「師尊很少說要拜託我做什麼事,我便帶著天陵下山了。我沒想到下山以後會變成那樣,我也沒想到你會突然回來,更沒想到之後你直接走了。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找你……」
天陵道:「可我們根本進不了上清宗,若非這次有人幫忙,恐怕還要再花上許多時間。」他抓著江泫的長袖,垂首道:「對不起……師兄,對不起。」
江泫不知道他在道什麼歉。明明他什麼都沒做錯,卻在道歉。
片刻後,他默默地張開手臂,緊緊地將他們抱進懷裡。這個擁抱已經花費完了他全部的力氣,鬆開手後,他道:「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你們一會便下山去吧,我會經……常來看你們的。」
比起相見,他更害怕這兩人在山上長留。若長留下來,打的是什麼心思,便再清晰不過了。
令江泫恐慌的是,天陵聽了這話,凝視著他,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們留下來陪你,師兄。」他道,「我們分開太久了,以後師姐、師兄和師弟,再也不分開。」
江泫絕不允許。他使盡解數想將兩人趕下山去,每一個方法都失敗了。仗著江泫不會對他們動手,重月與天陵的鎮定渾然天成,竟然真的在蒼梧山上留了下來,成了主山的教習老師。
留下來,一年,十年,百年。攔不下來,江泫便不再攔了。
歲月匆匆,重月變成了浮雲峰的重月君,天陵變成了時隱峰的天陵君。縱使遲了一些,他們還是走上了應至的軌道。陪在江泫身邊的,除了雲霧一般的蒼梧,還多了師姐和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