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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泫明白那咒文的用處了。
花瞬是在抽魂。將活人的生魂強行從體內抽出來,這是種世間無人能受得住的酷刑。
取魂是必要的,儀式要用。可江泫原以為花瞬找到了殺掉元燁的方式,等他死後再將體內的神魂與元神剝出來——沒想到他根本沒找到。轉念一想,或許他找到了也不願意用,更樂意生剝。
淵谷之中的人本性都極端偏激,花瞬既為群首,殘忍程度自然拔群。
江泫微微移開目光。他若要尋仇,定然一劍了結,斷然不會給這般折磨。蕭弦雖然看得下去,但也覺得十分無聊,評價道:「難看的戲碼。」
江泫道:「怎樣才好看?」
蕭弦道:「換成是我尋仇,就要把對方綁起來,當著他的面,把他的親人、友人、重要之人一個一個殺乾淨,剝皮剮肉,折骨拆首。再廢去他的靈脈、經絡、雙手雙腳,叫他變成爬都爬不了的廢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
江泫的眉尖一抽,道:「不可理喻。」
蕭弦竟然沒生氣,道:「以前他罵我,比這罵得還難聽。」
江泫語塞片刻,發現自己有些想像不出來長堯罵人的樣子。連話都懶得多說幾句的人,會罵人嗎?
交談之間,祭壇上的鎖仙柱發出一聲巨大的響動,崩碎為無數裂片,從眾人的視線之中消失。元燁的身體軟趴趴地躺在在地,好像終於死透了;花瞬掌心浮著一團黑不黑、紅不紅的事物,慢悠悠走到祭台邊緣,如閒庭信步。
他將元燁的神魂向上一擺,又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瓶,撥開瓶塞,倒進手心。江泫能感覺到他手心涌動的靈流,這團靈力浩大、卻不見得多純淨,應當是將此前他從各處搜刮到的、和從散修身上提出來的靈力糅煉到了一起。
壇上的陣法已然畫好,取出這兩枚東西之後,準備工作也已經完成了。教眾奇形怪狀的呼喝聲在花瞬抬手的瞬間止息,神殿之中一片死寂。
殿頂的紅光與他衣袍上的金竹紋間流動,透著一種別樣的、死氣沉沉的艷麗。他背對著台下、面朝殿中唯一的高座,開始念誦咒文。江泫聽了一耳朵,總覺得有些不對,心道:不太像是神降儀式。
蕭弦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隨手從旁邊拽了一位教眾,道:「我們的神什麼時候出來?」
那教眾咧嘴笑道:「不知道啊!」
蕭弦道:「不知道,你來參加什麼儀式?」
那教眾瘋瘋癲癲地笑道:「不知道哇!」
他反手將其丟開了,對江泫道:「不對勁。走,還是不走?」
江泫頓了頓,道:「再等等。」
那便再等等。蕭弦不再說話,凝神關注祭壇之上的情況。看了一會兒,終於看出來些許端倪,有點幸災樂禍,涼涼地江泫傳音道:「不是請神的,好像是落殿的。你被耍了。」
江泫默然片刻。
他知曉落殿的含義。一座神殿建起來,於法則之上是無主的,建造者需得為其打上印記、讓其徹徹底底落地,方才能成為某某的神殿。此法則玄門之中國無人不曉,諸如上清宗主山之上、六峰之間,所有建築都做過儀式,方才能聚起一座宗門,稱為「上清宗」。
這也意味著,偽神開始在人間劃出自己的領地了。祂下一步要做什麼,無人知曉。祂究竟是不是宿淮雙,江泫亦然不曉。
好像是該走了,他想。等淮雙回來,再問一問吧。果他還會回來的話。
他摩挲了一下手腕之上宛如死物一般的劍穗,察覺到心口有點鈍痛。台上的花瞬已經念完了冗長拗口的咒文,將浩大的靈力注入陣法之中。他正要高聲宣布落殿儀式開啟,江泫準備起身,因為維持蹲姿太久,感覺腿有一點麻,一時間沒站起來。
左邊伸來一隻手。白皙的、骨節分明的,因常年習劍的緣故,指根上落著厚厚的薄繭。腕線流暢,其上搭著一截雪白的衣袖。
一直籠罩著視線的兜帽被這隻手勾著邊緣輕輕拉開,紅光鋪灑下來,江泫猝不及防地轉頭,視野之中撞入一張俊秀的臉孔。
神情是溫淡的,長相亦十分出眾。只是長眉與眼尾上挑,唇色太淡,五官鋒銳過頭,看著有些不太好惹。一雙漆黑的眼珠嵌在眼眶之內,其中藏著兩條模糊的倒影。
江明衍凝視著江泫,唇角牽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江泫已經完全愣住了,一時間忘了揮開他的手。祭壇上花瞬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遠,一切都如同隔著水幕一般模糊不清。
那聲音斷斷續續地道:「落殿……式……啟……」
他竟還活著。那台上躺的是誰?他在這等什麼?
江明衍眼眸微彎,道:「走吧。留在這裡也沒有意義了。」他的視線微動,指尖忽然偏移,落在了江泫的眉心。
橫豎都是要戴兜帽的,江泫今日便沒有束髮。斗篷戴的久了,長發難免有些凌亂,零星幾縷垂在眉眼之間。江明衍見了,伸出指尖,將其別去耳後。
他的動作很輕,指尖掠過江泫的眉眼,如同一縷和風拂過。江泫確認了是他,面色驟然一寒,還沒來得及將他手拍開,身體忽然一僵。
神力。他察覺到一股極其輕微的、陌生的神力,卷襲著鋪天蓋地的狂怒擦過側臉。江明衍的手撤的很快,唇角笑意消失不見,眸色冰冷地轉頭看向祭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