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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弦冷笑一聲,道:「你若是個聾子,那我確實什麼也沒說。」
他對待宿淮雙的態度仍算不上好,看來還是有些不對盤。江泫不參與他們之間的爭執,走到碑前蹲下身,指尖撫過石碑上的浮灰。
良久以後,他輕聲道:「他死了?」
蕭弦不咸不淡道:「死了。殺完元燁就死了,身體被炸的太零散,我拼不起來。」他盤腿坐在碑上,神情看起來很無所謂,「本來想帶著他的魂再去找一具身體,可他嘟嘟囔囔心愿已了、不願再存世苟活,直接消散了,契約未履成,我就一直被困在他屍體邊上。」
風遷並不是背棄承諾的人,元神直接消散,應當是受了太重的傷,實在連一刻都支撐不下去了。
宿淮雙道:「誰立的碑?」
蕭弦掃他一眼,道:「你猜?」
江泫嘆了口氣,道:「好好說話。誰為他殮屍、又是誰為他下葬?」
蕭弦嘴角略勝一籌的笑意剛冒起來一點,又被江泫這句話嗆回去了。他抓了抓頭髮,嘖了一聲,道:「花瞬把他撿起來,用盒子裝上,帶到涿水,走了。我撿了幾個新鮮的身體,把他帶來玉川,隨便找個地兒葬了了事。」
究竟是撿來的身體只能堅持到這、還是玉城邊上葬不了人,他一個字沒說。江泫出了會神,起身將石碑上的浮灰清掃乾淨、墳邊的灌木雜草削平,又同宿淮雙一道進城,買了些紙錢、白燭,焚點祭拜過,才對蕭弦招了招手。
蕭弦垂眼看向江泫。他坐在石碑上,衣物破破爛爛,還維持著生前的模樣,好在臉仔細打理過,能夠入眼。此前有身體的時候不覺得,如今看來,倒真像一隻遊蕩荒野、無聊到捉弄凡人的孤魂野鬼。
他道:「做什麼?」
江泫道:「帶你回上清宗。」
蕭弦道:「我不去。我走不了了。」
江泫道:「我與你之間也有契約。你不是要去找宗主嗎?我回宗的時候不多,過時不候。」
蕭弦露出一個不怎麼良善的笑容,道:「是啊,我是準備回去找他尋仇來著。一輩子將我踩在腳底下,為了他我險些被雷劫劈得灰飛煙滅,可他如今仍在活在世上,逍遙的很。我難道不該回去索命、叫這個薄情人陪我一起死嗎?」
江泫眉尖微凝,道:「無論他接不接受別人的心意,都是他的自由,算不上過錯。且他天性如此,寡言少語,並非刻意為之,何來尋仇一說?」
蕭弦笑道:「正是如此。不巧,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人,看不得他這樣瀟灑地獨活。我若是進了上清宗,拼個灰飛煙滅也要拽他下來陪我,到時候你伏宵君算什麼呢?謀殺宗主的幫凶?」
江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著痕跡地碰了碰宿淮雙的手背。
身後的人立刻會意,指尖微勾,地面忽起神力凝成的鎖鏈,將蕭弦渾身捆住、動彈不得。
鬼物勃然色變,一邊掙脫,一邊道:「你當了神了不起啊!隨便濫用來——唔唔唔……」
江泫從袖中抽出一隻乾坤袋,將其放大數倍,袋口朝下,十分果決地朝著蕭弦的頭頂罩下去。蕭弦劇烈掙扎,袋中傳來他模糊的聲音:「我會動手的!我真的會動手的!我一定會殺了他的!就是因為我想殺了他,所以我才能從土裡爬出來,我……」
他的掙扎讓江泫套麻袋的行為無比艱難,寒聲道:「若是別人,倒也算了。你若能在我和淮雙手底下行歹事,算是你的本事。」
袋中的動靜漸漸微弱下去。蕭弦不動了,錦袋之下蒙蒙的聲音道:「我見過他了。劉家村,我離開的那天晚上。」
江泫的動作一頓。
蕭弦繼續道:「他見著是我,轉身就走,和從前一樣毫不留情,連半分猶豫都沒有。我追了他那麼多年,他從不正眼看我!我再追還有什麼意思!」
江泫其實很奇怪,宗主為何會出現在那樣的偏僻之處。但這問題回宗一問便知,他便沒有開口,而是勸道:「你是鬼,他就算看,也只能看見風遷公子的容貌。」
袋中燎天燎地的怒意一頓,倏地啞火了。江泫沒想到他因為這麼一句話就能安靜下來,明白過來他是真的很想再見長堯一面。
厲鬼存世,因仇、因恨、因執念。前二者大多殺性難抑,而自見面至今,蕭弦從沒主動出手害過人。
相反,他碰見瀕死的風遷,會好心搭救,送他再活一程;江泫因事將契約一拖再拖,他也並沒有不耐煩,反而忍著潔癖在又髒又臭的地牢一直待到他過去。他因執念尚存於世,循其名「三兩」,將渾身上下的執念都抖出來,或許正好能裝上三兩。
因此,江泫是一定要將他帶回去的,錦袋一套到底,再縮回原樣,懸在腰間。
最後朝著石碑俯首一拜,他重新拉過宿淮雙的手,兩人就此向中州而去。
第213章 雲下千重6
中州不算遠, 二人攜一鬼走走停停,有時提燈夜行,有時尋個茶樓閒坐, 像是幼子在歸家途中磨磨蹭蹭地停留,因知曉家的方向, 背後也無要緊事追趕, 所以步履徐緩,不匆不忙。
真要算起來, 兩人已經許久沒有這樣一起在外頭過了,真要算起來, 倒有幾分像宿淮雙年少時, 江泫帶他一起下山遊歷時的樣子, 隨處可停、隨時可走, 路遇不平便出手相助,碰見城鎮便找客棧宿下。略去小二「兩個大男人怎麼只開一間房」的納罕,兩人常在房中相擁而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