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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不是很追得上,追到一半見「長堯」絲毫不回頭看他,厭棄之情一如往年,竟不敢再追下去,也提不起勇氣繼續去找。在荒原遊蕩幾日,又回地窖找了江泫。
他以前恨長堯麼?或許是恨的。可那究竟是愛是恨,在看見長堯的一瞬間,便也分明了。
不過是一個因執念徘徊世間的可憐人,為了心上人身散魂消、不得安息,乍然聽聞人還活著,硬是要從地下爬起來,去看一眼他過得好不好。結果看沒看著,還得知那人是假的,本尊已經死了,滿心茫然怒火無處宣洩,這才躺在雪地之中,哭得肝腸寸斷。
江泫屈膝在他身邊蹲下,溫聲道:「這世上就是有很多拼命去做都做不到的事。或許他在雷劫之中還剩下一縷殘魂,入輪迴轉世,現在過得很好也說不定。」
蕭弦嗚咽道:「那種程度的雷劫,怎麼可能還有殘魂留下!」
江泫平靜地道:「你,我。」
蕭弦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直到後半夜,江泫才帶著乾坤袋回房。房內燃著一隻細燭,宿淮雙沒睡,獨自一人坐在桌前,看起來有些安靜。燭光在他面上劃開一道鮮明的界限,江泫看見他抿得平直冷漠的唇角,映著兩點燭光,依舊顯得空落落的眼瞳。
再一看,桌上擺著不少燃空的殘燭。
他不在的時候,宿淮雙便是如此,獨自一人坐在桌前、點上蠟燭,慢慢地數,等燃盡了多少根,江泫才會回來。
原是為了避免他們爭執,江泫才讓宿淮雙待在房裡。就算宿淮雙跟出來,他也不會說什麼的——誰知他竟然真守在房間裡頭,一步都沒挪出來過。此時一看見他,江泫便有些後悔,方才不該將他一個人留下來的。
他還沒有出聲,宿淮雙已經察覺到了門口的響動,抬頭望過來。
眼神從空洞漠然到明光浮動,有一個完整且迅速的轉變過程。江泫頭一次旁觀到這個過程,心跳如雷似鼓。這之間,宿淮雙已經起身,幾步走了過來,道:「談完了?」
江泫道:「談完了。」
宿淮雙凝視著他,不說話。他在等江泫開口——近來一貫如此,江泫做什麼,他就去做什麼,沒有半分異議。
江泫微微一笑,用靈力將乾坤袋浮去桌上,道:「想不想去遏月府上看星星?」
聞言,宿淮雙眸底也浮現笑意。他好像是想點頭的,看了看外頭昏沉的夜色,又搖了搖頭。
「休息。」他道,「等事情都過去了,阿泫再帶我去。」
江泫瞬行術的靈訣都掐好了,不曾想被他拒絕,愕然之餘,又感覺有點啼笑皆非。跟著宿淮雙往裡走,肩上單衣被揭去,剛往床榻邊一坐,便見宿淮雙屈膝蹲跪下來,為他除去鞋襪。
江泫睜大了眼睛,難得磕巴道:「你不、不必如此——」
話音未落,宿淮雙已經做完了。他面色如常地起身上榻,拂袖熄去桌上燭火,心情很好地道:「睡吧。」
一夜無夢。
第二日的時候發生了些許異動,蒼梧來了。江泫方才走出門,便見銀髮人站在院外,背對著門,正仰頭賞梅賞雪,淨玄峰的薄雪打著旋落入他發間,竟倏然消失不見,一頭銀髮比雪色還純粹三分。
江泫當機立斷,一巴掌將宿淮雙拍進門裡頭去。
聽見背後關門的響動,蒼梧回過頭來,淡聲道:「今日起的很早。」
江泫道:「雪色太盛,照得屋內亮堂,反倒睡不著,不如起來走走。」
蒼梧略一頷首。江泫視線下移,見他寬大的堇色長袖之下,垂著一隻小小的竹花籃,籃內擺了一隻小鋤、一簇根系帶土的赤色蘭,花葉之上猶帶露水,正是此前江泫在他院子裡看見的那一種。
見江泫已察覺,蒼梧將那竹籃向前一浮,道:「你既喜歡,今日便取了給你送來。」
江泫接了竹籃,心中稍稍有些複雜。垂眼一看小鋤上還沾著新土,道:「您親自挖的?」
蒼梧煙紫色的眼瞳之中浸著一縷極輕的笑意,視線慢慢移到了江泫背後。蕭弦不知何時掙脫了乾坤袋的束縛,面無表情地站在廊下。
「閒來無事,常侍花弄草,並不是什麼難事。」他盯著江泫身後的一小塊空地,道:「之前就想問,你峰上何時新來了一位弟子?」
江泫道:「什麼?」
他順著蒼梧的視線去看,什麼也沒看見,面上茫然不似作偽。蒼梧默然片刻,道:「許是我看錯了。山下萬事駁雜,容易帶回來不乾不淨的東西。」
江泫聞言,又轉頭看了一眼,還是沒看見。他轉身將竹籃放回房間裡頭,對蒼梧道:「今日宗主心情好。可要去主峰之上走一走?」
蒼梧似乎有些意外,眼底微光輕輕一晃,從善如流地頷首同意。它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江泫支走,臨走前隨意問了一句怎麼不見宿淮雙,被江泫敷衍了也並不在意。
等到兩人的身影拐出殿外、徹底走出淨玄峰,宿淮雙才打開門。蕭弦抱著手臂,先開口道:「怎麼,出來透透氣不行嗎?橫豎上次已經被它看見了,再看一次也沒關係吧。」
宿淮雙沒說話,盯著蒼梧離去的方向,神色有些冷漠。
放在平常,蕭弦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嘲諷他的機會,定要說上兩句,讓宿淮雙掛不上冷靜的神情才罷休。如今他也沒了什麼開口的想法,一鬼一靈一左一右,杵在門口當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