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江泫道:「去了一趟危洲。」
他不說去幹什麼,宿淮雙也不好再問。空氣中湧入一陣難捱的沉默,但這沉默沒持續多久,江泫清淡似雪的聲音便擦過他的耳廓。
「那日所觀之物,還記得多少?」
他的聲音語氣像是一潭平靜無波的湖水,水面微波蕩漾,波紋裊裊,引著宿淮雙的思緒向天階之上走。恍惚之間,他仿佛從飄著雪的淨玄峰上離開,重新回到了白石天階之上,腳邊是人事不省的傅景灝,周邊是翻湧的浩瀚雲氣。
宿淮雙面露掙扎之色,道:「師尊,我……」他心中一悸,不太願意回想起那天的場景。然而忤逆江泫應當不是一個好選擇,因此他深吸一口氣,沉下心,還是低下頭,睜開了眼睛。
透過了白石天階,他再一次看見了那隻形容可怖的怪物。
若非親眼所見,人絕不會想像得到,世間竟然存在這樣窮凶極惡之物。若它掙脫封印,世間必然變成無間地獄,哀鴻遍野、生靈塗炭。
這一次,宿淮雙看見了夔聽的全貌,兜兜轉轉,視線又繞回那隻血淋淋的眼睛上。只是這次看到那怪物時的心境雖然有些忐忑,卻再也沒有上一次那股沒頂一般的恐懼,更不會看見那東西死死地盯著自己,似要拉扯他靈魂一般伸出手。
他和那道界限之間,隔著一層薄薄的水幕。
他在湖畔,夔聽在湖底。江泫留在他眼睛上的靈力是一道有效的結界,將宿淮雙與一切異狀和驚懼隔絕開來。
宿淮雙慢慢道:「我還記得它的樣子。師尊,那是什麼?」
他盯著湖底的怪物,心中頗為不解。九州雖然妖獸橫行,但尋常妖獸大多為靈力催育所化,絕不至此等猙獰可怖的境界。轉念一想,世界在他快十五歲時才向他展開一角,他不明白的事物很多,此物或許也在其中。
因此,不如直接問問江泫。
江泫坐在他面前,靜靜地注視著他。
世間雖有傳聞,蒼梧山之下封印著妖神夔聽,但也只是傳聞。這下讓主角親眼瞧見了,或許還留下了不得了的心理陰影,加上他看見的時機太過巧合,總讓江泫隱隱察覺到些許不對勁。
若為他封瞳,此後時時加固靈旨,此後便不會再看見夔聽了。現下有兩個選擇,一是告訴他山底封印的究竟是何物;二是隱瞞他,告訴他那只不過是心魔環境生出來擾亂他心智的幻影,他的心魔太重,生出來的幻影也格外可怖。
宿淮雙很聽話,若是自己說的話,他一定會聽。但平心而論,江泫並不喜歡撒謊。
況且既然是主角,是身負氣運的天命之子,就不能被養在溫室內。有些事情他現下雖不必直面,但須得讓他知道。
江泫緩聲道:「蒼梧山下封印之物,是世間最後一位神——妖神夔聽。」
宿淮雙愕然道:「……神?」
他早先便知道,各家各派習各術法,修神御氣行走於天地間,曉世人不曉之事、做世人無為之為,便為「踏仙謀道」。玄門修士畢生的目標便是將境界錘鍊到極致,坐地飛升、羽化登仙,能走到頂端的修士寥寥可數,上清宗便有兩位,一位此時正坐在自己面前。
這層身份實在太高,致使宿淮雙看江泫,總和世人一樣,心中蒙著一層「無所不能」的憧憬與尊敬。縱使他曾從高處隕落過一次,也已走到了常人走不到的境界。
在江泫提到「神」之前,宿淮雙一直以為,所謂的羽化登仙,不過是從一個境界踏入另一個絕對高深的境界,脫去凡胎、獲得更加漫長的壽命,無論如何強大,終究還是人。但他此前已經親眼注視過一位神了,這時再聽江泫的話,便能聽出一些不一樣的意思來。
宿淮雙斟酌詞句,謹慎地詢問道:「師尊,這世上當真有神嗎?」
江泫道:「自然有。現今玄門三首之一的江氏,便是一位隕落之神的守靈人。只是上古大荒時的神,現已盡數隕落了。」
宿淮雙抿緊唇角,不自覺間屏住呼吸,感覺頭腦隱隱發熱。透過江泫的隻言片語,他看見九州浩瀚廣博的一角正向他展開。江泫的壽數要比他漫長太多,具體生時年歲已然不詳,現在人口中時時傳道的所謂歷史,很有可能就是江泫親身經歷過的。
跟在這個人身後,自己究竟能走到怎樣的高度呢?最後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樣,踏至頂峰,窺見天道的全貌?
江泫視線掃過他緊繃的脊背、不穩的心跳,總算是知道為什麼老一輩喜歡和小輩吹噓一些久遠的故事了。然而他不是吹噓,九州大地之上無解的事情太多,此後宿淮雙都是要一一經歷的,現在聽了短短一段歷史便能激起他的少年血性,讓江泫感到有些欣慰。
他很喜歡有生命力的蓬勃事物,也喜歡一株幼苗在他手底下長成參天大樹的過程。
但更多應專注於當下。
江泫淡聲提醒道:「此事不論於何地、對何人,都應緘口不言。」
宿淮雙知他所說的是山底妖神一事,認真地頷首應下。
緊接著,他聽見面前一道奇怪的聲音,像是什麼盒子被打開的聲響。他捉摸不清是什麼,想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江泫卻提前察覺到了他的意圖,道:「別動。」
宿淮雙只好老老實實閉了眼。
盒中是赤紅丹砂。藥王谷取朱目草加上其餘藥材研磨製成,配合靈旨,可封天目,萬無一失。須將此物點在眉心,注以靈力,方可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