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江泫深吸一口氣,狠狠地掐住自己手腕,藉由疼痛將自己從夢魘中拔出來。他抿緊唇,神情冰冷地將注意力挪開,伸手將系統抓回來,之前翻湧不息的血浪此刻詭異地開始褪色,凌亂破碎的水面也被驟然壓制,霎那間風平浪靜,仿佛方才的狂涌全是幻覺。
系統被他放在死水一般的靈識海中,頭頂是江泫冷淡無波的聲音:「不必道歉。睡吧。」
離開靈識海,江泫睜開了眼睛。
心不靜,閉關修煉事倍功半,浪費時間又耗費心力。他起身推開木門,迎面撲來鵝毛大雪與簌簌的寒風,淨玄峰頂的雪勢比腰部的要大許多,登上峰頂的路也時常被積雪堵塞,江泫每次上山都要用靈力清掃一番。
被這樣的風雪一撲,他感覺煩躁的心情平復了不少。靴子踩在雪上的沙沙聲響與嗚嗚咽咽的風聲混雜在一起,純白的冰花從灰濛濛的天幕降下,如同大雨一般,緩慢地將他的身心洗濯乾淨。
江泫輕輕呼出一口氣,再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件事——他現在在淨玄峰。他已經不在棲鳴澤了。無論是家族的爛攤子也好、江明衍註定潦倒破碎的結局也罷,都不再是他肩上的擔子了。他挪動腳步邁進後院的四角亭中,靠在欄杆前,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落雪,某片雪花棲上欄杆時,江泫盯著它,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想回浮梅殿。
但他旋即打消了這個想法,現在還有事情等著他去做。
之前雖然對長堯的動機有些困惑,但一直沒有頭緒,在外頭吹了會兒風,神識清醒了些,一個名字忽然浮上了心頭——
夔聽。
他要再去蒼梧山下看一看。
*
浮梅殿。
宿淮雙趴在欄杆上看雪。
他被撿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開始時發了一場高燒,退燒之後那位面相和善的師兄似乎意識到了宿淮雙和上清宗師弟的不同之處,開始惡補如何照顧未開靈力的普通人,當日便為他添置了幾床厚厚的被褥、好幾套足以過冬的厚衣,件件都為他圍上暖和的絨領,叫他再不受淨玄峰寒雪的侵襲。
宿淮雙的房間在孟林旁邊,他發燒不能下床那會兒,孟林就給他收拾出來了,還諮詢了山下人過冬的方式,為他添置了一隻漂亮的小暖爐。
「好不好看?」孟林笑嘻嘻道,「你猜上面刻著的是什麼?」
宿淮雙盯著暖爐上異常抽象的紋路看了好半天,視線在孟林興高采烈的神情與暖爐之間來迴轉了幾轉,最終不確定地開口道:「……老虎?」
孟林大喜道:「沒錯!小師弟好眼力!就是老虎!嗷嗚嗷嗚!」
說話語氣像是逗弄七歲稚童一般,但宿淮雙並不討厭,且十分配合地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
孟林一看見他笑,雙眼都快放光了。自從上次玄知下山以後,淨玄峰冷清多年,他和岑玉危已經好久沒有看見過新師弟了。現在師尊抱回來一個,不僅長得可愛,還非常聽話——縱使性格有些沉悶,也不能改變他是個討喜好孩子的事實。
孟師兄面相文弱,像是凡間的書生。然而其實性格最活潑、話最多,是淨玄峰上最亮的一團火。宿淮雙規規矩矩道:「謝謝孟師兄。」
最開始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叫師兄。江泫沒有說要收下他,按理來說他並不算淨玄峰的弟子,岑玉危卻摸摸他的頭,告訴他沒有關係。
「師尊既然將你帶回來,你就是淨玄峰的弟子。」岑玉危笑道,「要過的只是入門大選,分峰的時候會直接將你分來淨玄峰的。從明日開始,你就前往主山的訓教堂和其他峰的師兄師姐們一起學習,淮雙悟性高,若勤加修習,一定能在入門大選中拔得頭籌……」
岑師兄修如玉竹,像是凡間官宦家的公子。然而樂於操心、又時常嘮叨,再小的事情都要細細囑咐,恨不得將每件事都掰碎了講一遍不可。宿淮雙同樣不討厭,每次都乖乖地聽他說,第二天便獨自一人離峰,去訓教堂學習了。
算起來,他也已經在淨玄峰呆了好一段時間了。在師長的教導下,他已經能使用靈力,相較於幾月之前進步巨大,然而不常看見江泫。
今日休沐,他視線漫無目的地追著飛雪跑,一邊在心中默默地想:「等那人出關了,看見他進步如此之大,會誇獎他嗎?岑師兄和孟師兄都誇過了,想來進步確實可喜。」
想著想著,鼻尖似乎又嗅到了江泫身上纏繞著的冷香。像是懷中揣著盛放的雪梅,香氣卻並不逼人,反而清冷淡雅,悠遠綿長。
他想了想,出聲道:「岑師兄。」
岑玉危坐在旁邊看書,聞言抬頭道:「怎麼了,淮雙?」
宿淮雙捏了捏衣角,神色躊躇道:「伏……伏宵君什麼時候回來?」
未得到江泫的親口承認,這聲師尊他是斷然不能叫的。岑玉危同樣明白這樣有些僭越、失了尊敬,從不主動讓他改口。
他回答道:「師尊時常閉關,此次只去了一月有餘,應當還早。最長的一次,我記得是三年。」
三年?!
宿淮雙似乎被這個答案驚到了,愣愣地問道:「師尊不餓嗎?」
在岑玉危看來,這個問題就天真得可愛。青年面上浮現淺淺的笑意,眉眼彎彎道:「師尊已經辟穀,不會餓的。」
岑玉危和孟林皆已辟穀,只是宿淮雙還是凡人不可缺少飯食,在他還在發燒的時候,孟林就收拾出了一間廚房,又與岑玉危一同下山添置了廚具食材,在江泫閉關的這段時間裡,淨玄峰多了不少人間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