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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某處熱熱鬧鬧的集市,許是人間某處景致極盛之處。靈在神境之中無法觸碰九州的一切,他們卻如同尋常伴侶一般手牽著手,在人流之中慢慢地走。
碰見迎面跑來的稚童,宿淮雙會牽著他避開;遇見掛滿紅綢的樹,他們也會站在一起,合十許願。回神殿之後,便一起躺在神殿頂上看星星。很多很多時候,江泫想到這座神殿,腦海之中浮現的,竟只有那雙溫柔勝過萬千燈火的眉眼。
不想還好,一想起來,江泫便感覺心跳漏了兩拍。一種名為思念的情緒將他的身體塞得滿滿當當,起先步幅還算正常,到了最後已可稱作是在狂奔。
奔至殿前的時候,江泫在殿前發現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花瞬坐在殿前的台階上,笑盈盈道:「慢些跑啊,尊座。要是您在荒原摔了,我可是要脫一層皮的。」
他沒有戴面具,兩半相似的臉拼接在面上,只有屬於花瞬的那一半睜開了眼睛,另一半似乎被什麼力量壓制住了,陷入了安寧的沉睡。
江泫在殿前停下腳步。
花瞬看了他一眼,又道:「我知道有些難看,但我進來當守門人的時候面具被人揭了,現在無論如何也戴不上呢。」
江泫道:「你的臉怎麼回事?」
花瞬撐著臉,笑意帶著蛇一般的陰柔。
「雙生體啊。尊座沒見過嗎?」他假笑道,「多虧尊座掐斷了花休的脖子,我才能有機會得到這具軀體的掌控權。如今雖然樣貌醜陋了點,好歹自由了不是?不用再拼死拼活地跟他搶。再者,明里暗裡給您的好道侶打了不久的工,如今您的恩應當已經還清了。還請在他面前美言兩句,早日放我出去,這裡實在是太無聊了。」
江泫從未想過他是這種天生克制親眷、不得不與兄弟為仇的體質,不由怔然。旋即,他對掌心的楹花低聲說了一句話,清芒掠過,花瞬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
江泫走上台階,殿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吭哧吭哧地幫他推門。
殿內一如既往地明亮,江泫向內走了幾步,又看見了那顆開得紅艷艷的梅花樹。他要找的人就坐在樹下,抱著手臂,微微垂著頭,似乎正在沉睡。烏黑的長髮搭在側肩,指節蒼白,面色安寧。
江泫幾步就跑了過去,伸出手,卻沒能碰到宿淮雙的身體。一道莫名的結界將他的指尖彈開,詭異無比、牢不可破。
他方才愣住,便有清煦的靈光掠過。
濯神自語道:「天罰?」
江泫立刻將楹花捧起來,道:「什麼?」
濯神又探了探。須臾,她輕笑著道:「我說你身上怎麼只有一半天罰,原來另一半在他這裡呀。」
江泫將楹花碰得更近了。他條件反射一般騰出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但印記是摸不到的。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受過天罰,思來想去,唯一一段毫無記憶的空缺,似乎只有從淵谷回去之後沉睡的一年時間。
「我身上……有天罰?」
濯神道:「有的。不過,此時已經沒有效用了。」
江泫追問道:「是什麼樣的天罰?」
這次銀光輕輕掠過了他的後頸。濯神一字一頓,慢慢念道:「手刃同門。屢犯大錯。處以……」
果然是那時候!
只是,她忽然不念了。
江泫道:「處以什麼?」
他是一定要知道的。濯神看了看他的眼神,最終還是妥協了。
「一種不好的刑法。」她道,「受刑人會被慢慢抽盡靈力,軀體衰竭,越來越虛弱。等待身體被朽空,便似垂垂老矣,死去之時,連身軀都不會留下。過程漫長,無法逆轉。」
這就意味著,受刑之人要眼睜睜地旁觀這一切。看著自己修煉多年的靈力被抽空,看著軀體枯朽,遍天下尋醫問藥卻不得善果,最終渾渾然死去。
但宿淮雙幫他負去了一半。這是否意味著,他的身體也……?
江泫又感覺有點焦頭爛額,原本見到人的欣喜情緒此刻已快全然沉底。
濯神道:「不同的人負天罰時,會有不同的表現。我方才看他的……好似是一輩子不能出神境吧。」
一輩子的困鎖迷途,一輩子的天人永隔。
無論哪一種,都慘噬人心。
江泫呆呆的,將手放下去一點。楹花險些從他掌心滑下去,不得不飄起來,哈哈一笑,道:「不過,我說他能走,他便是能走的。天道是個性格很壞的小東西,哪個神見了,都想去踩祂一腳。」
楹花消散,光芒似劍,刺入那結界之中,將其割得四分五裂。
結界什麼時候碎的,江泫便什麼時候撲上去。他渾身顫抖,將臉埋進宿淮雙的胸膛前;直到將人抖醒了,兩隻手臂從他腰後摟上來,越箍越緊。宿淮雙的側臉貼著江泫的發頂,難得放肆心情,重重地蹭了一蹭,輕輕笑道:「怎麼一睜開眼睛,你就在這裡?」
江泫紅著眼眶從他懷裡抬起頭,看見了一雙澄澈的、柔和的烏黑眼睛。
似遠天一般深,似方墨一般沉。看過遍天似火的紅梅,也映過絮絮飄飛的淨雪。
如今,他仍在那雙眼瞳之中。
*
上清宗的重建進度飛快。各家唯恐自家孩子回家像個猴兒似的虛度年歲,為了早日趕他們回宗,緊急撥了不少人力無力,又是幫著填坑、又是幫著築店,忙得滿頭大汗,一邊干一邊道:「坑底是什麼洞,怎麼根本填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