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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淮雙的聲音,在這樣的寒風之中,像是一團小小的、溫暖的燭火。不至於化開冰雪,卻足以讓江泫覺得溫暖了。不知不覺間,他的心情轉晴些許,道:「不必,你記得多穿一些。」聽宿淮雙應下,又道:「今日風雪大,便不用習劍了。在訓教堂學了些什麼?」
江泫沒有發話,宿淮雙也沒有在他身邊坐下來的意思,筆直地站在江泫面前,垂下來的眼瞳中泛著淺淺的、瀲灩的光澤。
「今日學了繪符籙,用以望風驅邪。」宿淮雙道,「只是寫陰文的話,倒還可以。只是弟子一直對繪製不得要領……」
話音未落,旁邊猛地傳來孟林的驚呼。
「小淮雙,你的腦門上是什麼東——」他咋咋呼呼地從走廊那頭往這邊跑,一邊跑一邊大喊大叫,稍微跑近了些,就看見了被宿淮雙和朱紅廊柱擋住的江泫,當即停下腳步,老老實實道:「……師尊!」
江泫今日沒有束目,便安安靜靜地闔著眼。他循聲將臉轉向孟林,淡聲道:「額頭怎麼了?」
問出這句以後,他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封瞳那最後一筆,是宿淮雙自己點的。照孟林這個語氣來看,似乎出了些岔子……?
然而孟林這邊剛剛喊完,也突然想起來,自家師弟眉心那一道不知有什麼用途的東西,一向是出自師尊的手筆。上次畫得十分好看,筆直鋒利。紅色極正,將少年襯得氣宇軒昂、不似凡人,這次嘛……
師尊看不見亂畫的,不算數的!
他迅速改口道:「好漂亮!像梅花瓣,師尊的手藝真好……哈哈哈……」
江泫默了默,還是沒開口告訴他,這次不是他畫的,是宿淮雙自己動的手。同時他也敏銳地察覺出來,孟林前後說的仿佛有那麼點不搭。
到了這個時候,他開始真心實意地遺憾自己看不見了。如果可以,他倒想親眼看看宿淮雙口中的「不善繪製」究竟到了何種程度,以至於讓孟林遠遠一看都能失聲驚呼。還有,一條線究竟要怎麼彎,才能像梅花瓣……
還是說宿淮雙其實更喜歡花紋,所以沒有照上次那麼畫?無論如何,等到九門會武結束,解開眼上附著的妖力,就能看見了。
思緒亂飛之間,宿淮雙十分鎮定的聲音傳來:「孟師兄,岑師兄方才在找你。」
孟林的神色一變,道:「他找我做什麼?先說好,我不是心虛。他找我做什麼?我什麼也沒做啊。他閒得沒事找我幹嘛?」
越念到後面,他的心裡就越是心虛。恰好一抬眼,好似看見走廊後頭飄過了一道岑玉危的影子,登時心中一跳,告了退,拔腿就跑。
江泫道:「他做什麼了?」
宿淮雙道:「什麼也沒做。但是他總背著岑師兄偷偷做些什麼……」瞎矇一下罷了,為了把孟林支走,結束這個讓他尷尬的話題。
他的聲音鎮定,實則耳朵早已紅透了。在這方面他算是妥妥的手殘,不論是寫字還是繪製什麼東西,紙面上的沒一點是他拿得出手的。
寫字只能說是沒丑到讓人看不懂內容的程度,無論怎麼說都算不上端正;繪符繪畫更是手抖無比,一根筆直的線能讓他畫成民間曲折蜿蜒的河流。寫字倒也罷了,掌教眼睛疼一疼也就過去了,可繪符的事情萬萬不能馬虎,每到繪製符籙的課程,宿淮雙必然會被留下,苦口婆心地勸教一番。
「這裡能這麼拐嗎?我是教你這麼畫的嗎?這一筆再往下拐一點,就是逢陰符而非鎮陰符了!還有這裡……」掌教唾沫橫飛半天,抬頭一看宿淮雙眉心的靈旨,又呆了一呆,勸道:「長得好看也不能這麼糟蹋自己啊……聽掌教的,回去擦掉重新畫,是在不行讓別人幫你改改……」
宿淮雙應是。
然而這次江泫迅捷無論地猜透了他心中所想,忍了一忍,還是沒忍住,向著宿淮雙微微抬起了手。
他明明還什麼都沒說,宿淮雙竟然奇蹟般的會意了。面前傳來一陣衣料摩擦的輕響,指尖便有了發尾拂過的輕微觸感,江泫掌心貼上宿淮雙溫熱的側臉,少年按照他心中所想,在他面前俯下身,維持住這個姿勢不動了。
江泫於是輕輕捧住他的臉頰,指尖摩挲著划過他的鼻樑與眼睛,最終停在了他的眉心。靈力順著眉心緩緩遊走,那丹砂之中混了他的血,因此,他很快便摸清了宿淮雙眉心紅痕的模樣。
摸清之後,他不禁彎了彎唇角。
面前少年的身體微微一僵,江泫的指尖向後一探,摸到他溫度高得發燙的耳尖。觸到這溫度之時,江泫的腦海中立刻浮現了宿淮雙垂著眼帘、紅著耳朵俯下身的樣子。
宿淮雙長得很漂亮,若他為哪位少女俯身,一定能將對方迷得找不著北,不過僅限昨晚之前。今日頂著這道靈旨出去晃了一圈,怕是已經被女弟子背後偷偷說笑好多次了。
不知為何,方才起來之後一直纏繞在心間的悵然若失,在他摸到弟子紅透的耳朵之後,徹底消失不見了。
江泫道:「果真漂亮。」
方才被孟林詢問時,宿淮雙的聲音鎮定,聽起來毫無異常,此刻江泫一說,再開口時,語氣中竟帶上了輕微的窘迫:「……師尊。」
江泫探手向廊外一招,便有飛雪靜靜地停棲上他指尖,一片一片疊在一起,又被他略低的體溫融化成晶瑩剔透的水珠,順著白皙的指尖緩緩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