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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定要帶讓塵出去的。
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面前被燒成灰?!
一道無比強韌的結界自他身上撐起,憑藉著它,兩人撲進業火之中,又勉強從中擠出來,終於走出了正堂。火牆怒不可遏,立刻散開又擋回江泫前方,火舌猙獰無比,看勢頭是想不管不顧地撲上來。江泫後退幾步撤開,為了撐起身邊的這道屏障,全身的靈脈被靈力撐得脹痛無比,丹府之中的靈台也在發燙,給他一種快要潰散的錯覺。
但他現在什麼也管不了了。在火焰中來來回回幾趟,靈力的損耗迅捷無比,留給江泫的時間不多。最壞的情況,他躲不過這些業火,會和讓塵一道葬身火中。
「天道何苦?!」他怒聲道,「如此刻薄,如此殘忍,如此不通人性,你——呃——」
他的怒火忽然偃旗息鼓,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模糊的餘光之中,讓塵原本蒼白修長的手背之上,已經生出細密的黑羽。看到這些黑羽的瞬間,江泫的視線凝固了。
一種比怒火更為冰冷、名為恐懼的情緒,一寸一寸地爬滿全身。
這一幕是江泫這一生難以忘記的噩夢。而在他轉過身,看見一隻鮮血淋漓的眼睛時,這樣的恐懼到達了巔峰。
讓塵正趴在他肩膀上,一口尖利的牙齒咬穿了肩膀、撕開了皮肉。極端的驚懼之下,江泫已然感覺不到疼痛,有那麼一瞬間,他想直接丟了劍獨自一人逃走,這想法異常強烈,短暫地蓋過了腦海中的一切念頭。
他差點就要走了,最後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反手捏住讓塵的下頜讓他鬆口,為此失去平衡,險些撲進火里。
然而業火的目標原本就不是他,見讓塵從江泫背上跌下來,興奮地發出颶風一般的尖嘯,眨眼間便裹住了白髮道人的身體!
江泫撐住地面,雙瞳顫抖,呼吸急促,回頭去看。
地上的人,已經不能再稱作是人了。急劇變化的相貌、身上長出來密密麻麻的黑羽,藏在一頭銀髮之下、屬於邪獸的眼睛。
明明方才背著他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現在距離剛才一刻鐘不到,而且他已經死了,怎麼還會變成這樣!簡直、簡直就像什麼東西被壓抑了很久,現在反噬上來一樣……
業火暫時燒不透他的羽毛,讓塵身軀幻化出來的怪物發出一聲狂躁的嗥叫,猛地向江泫撲殺而來。
本能讓江泫毫不猶豫地拔劍格擋,被它撲倒在地,崩潰之餘殘存的理智卻讓他根本下不了手。那怪物的牙齒死死地咬住銜雲的劍鋒,指掌幾乎快要把江泫的肩膀按碎了,伴隨著這股恐怖的巨力而來的,還有灼燒一切的業火。
如果知曉向天借來的命運是此等境況,他是萬萬不會借的。付出感情、付出希望、付出時間、付出能付出的一切,最後的最後,命運放了一把火,將他心原上的一切都燒毀了。他空有一身武力,想護的一個都護不住,站在身後的人都走得乾乾淨淨。
從沒有這麼一刻,江泫如此迫切地希望有人能來救救他,帶著他從這荒冷的人間逃走。可恍然回神,他的身邊空無一物。
從怪物眼中滴下來的鮮血落進江泫的眼眶,將他的半邊視野染成一片絕望的赤紅,又順著眼角淌落。
他慢慢地、不自覺地,將握著劍柄的手鬆開了一點。就在此時,耳邊模模糊糊飄來天陵的哭聲。這哭聲引得他一滯,慢慢找回了些許理智。
天陵。……對,天陵。天陵還在外頭。不能讓它出去……
江泫重新攥緊了劍柄。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然暮色四合。雨仍然在下,雷光卻已散去,只留沉沉烏雲。
他頭暈眼花地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側過頭去,看見了釘在磚石縫裡的銜雲。它原本是釘著讓塵的,可讓塵的身軀已經被業火灼燒乾淨,只剩下一片黑灰。
在暗沉的夜色之中,銜雲的劍身發出清亮的銀光。似乎是察覺到他醒了,這銀光穿過雨幕掠至江泫面前,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是……劍靈。
從他的恐懼、悲哀、畏葸不前,他的不甘、怨恨、怒火焚天之中誕生出來的,無比純粹的劍靈。
江泫道:「……銜雲。」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甚至連吐字都過於輕微、難以辨識。然而銜雲一下就聽懂了,劍身東搖西晃、努力將自己從磚縫裡頭拔出來,貼著地面飛進劍鞘裡頭。緊接著,它帶著劍鞘一起穿過江泫肩後,托著他慢慢從地上坐起來。
江泫拄著它在雨中站起來。他感覺自己已經快要累垮了,連抬抬手指都難,可真正走出幾步之後,發現還是能繼續走下去的。
先是將讓塵的骨灰收斂好,隨後帶著它和銜雲,一步一晃地走出了三靈觀。
原先的結界已經散了,天陵卻仍然原封不動地縮在那裡,目光一眨不眨,十分緊張地盯著道觀的大門。他渾身上下也淋得濕嗒嗒的,秀氣的額發緊貼在面上,見江泫出來,連身上的傷也顧不上了,如同看見救星一般撲上前去。他的臉色蒼白,語氣卻十分激動、夾雜著些許恐慌,抓著江泫的手,連聲道:「師兄!!師兄!!你終於出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下午的時候,我聽見三靈觀里有好大的動靜,你一直在大喊大叫,怎麼了嗎?還有師尊……師尊在哪裡?你肩膀是怎麼回事?流了好多血,是誰把你打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