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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子緊緊地擁抱他,在他耳邊道:「烏南,烏南,我是烏南!我不知道……有人讓我來找你……你為什麼離開海陵了?族長伯伯說了,我們不能出去,絕對不能出去的!我們快走,我們回家,這裡好多人……」
烏序盯著面前的地面,喃喃道:「我們沒有家了。」
烏南細瘦的手臂環繞著少年的脖頸,聞言呆了一下,道:「為什麼?」
烏序道:「海陵已經沒了。」
懷裡的身軀靜默了一下。慢慢的,環繞著他脖頸的手臂收緊了,像是纏著他的兩條蛇。烏南的兩條手臂幻化成陰森的黑色短紗,稚童的靈魂被吞吃回去,在人間行走的虛幻自由破碎,鬼物化作的身體現出原型。
一個女人的聲音吃吃笑道:「哥哥好殘忍,阿南可記不得海陵什麼時候沒的呀。」
烏序摟著那截海浪一般不住涌動的黑紗,摟著被困鎖在裡頭的、族人的靈魂。他漠然地垂下眼帘,兩隻深淵般的眼瞳中滲出極其恐怖的冷意。
「主人叫我來提醒你,不要忘形,烏序。」她森然道,「主人讓你去做的事,就算你死,也必須做到。」
烏序道:「我明白,衣姬。」
纏繞著他的兩隻胳膊鬆開了。黑色短紗在他懷中化作霧氣消散,少年在樹影底下站起身來,凝視著最後一縷黑煙散盡。衣姬走了之後,烏序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臉。
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遍是麻癢之意,不用想也知道,一定長滿了紅疹。今日天朗氣清,陽光甚好,方才出來的時候走得太急,沒來得及取走靠在牆邊的墨竹傘——那是宿淮雙在入門選試上天階前給他的,他一直用到了現在。
在樹蔭下駐足片刻,烏序抬腳邁進了陽光裡頭,慢慢向酒樓走去。
第81章 淨玄渡心6
頂著平日裡避猶不及的日光, 在不少鎮民一樣的眼神中,烏序就這麼走回了酒樓的雅間裡頭。房間門口灑滿屏風破裂的木屑,桌上擺滿殘羹冷炙, 椅凳翻倒,竟是已經人去樓空。
他的視線轉向牆角, 見原本好好靠在那兒的墨竹傘也不見了。
少年在一片死寂的雅間門口站了好一會兒, 白晝的光線也映不亮他的神情。良久以後,他挪動步子打算離去, 卻聽背後傳來一道氣喘吁吁的聲音:「阿序!阿序!你突然跑哪去了?外頭太陽那麼大,你沒帶傘啊!」
烏序回過頭, 看見走廊裡頭攥著那把墨竹傘、急匆匆跑過來的傅景灝。岑玉危緊隨其後, 見他面上頗多紅疹, 長眉一凝, 邊走邊從乾坤袋裡頭取藥,一邊道:「怎麼都一聲不吭就跑了?淮雙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們一同圍上來,衣襟上都沾著陽光的餘溫。烏序手裡頭被塞進一把傘,還沒捂熱又被抽了回去, 轉而又被塞進一瓶藥。傅景灝道:「怎麼長這麼多?疼不疼?癢不癢?快快,岑師兄給的臨清丹,吃下去就好了!」
烏序抿唇,拔開丹藥瓶的木塞, 從裡頭取出一粒餵進口中。臨清丹入口即化, 他周身那些麻癢難耐的紅疹慢慢有了消退的跡象。
「多謝師兄。」
他輕聲道。
岑玉危道:「你我是同門師兄弟,親如手足,何必言謝?阿序, 方才那個孩子呢?」
他這樣一說,傅景灝也想起來了。
「你怎麼突然就抱著你弟弟翻出去了?」這話剛說出口, 他就卡了一下殼,小心翼翼道:「他……是你弟弟吧?我聽見他叫你哥哥來著……」
烏序低頭將丹藥瓶的木塞塞好,伸手遞還給岑玉危。他原本微微低著頭,隨著這個動作慢慢抬起臉來,露出一雙情緒複雜的眼睛。
烏序一直是清清淡淡的。同他說話,會有回答;叫他做事,不日便結。但他的神情和眼神也從來清淡,情緒仿佛都被壓在了水面之下,叫人辨識不清,傅景灝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眼神,不禁愣了一愣。
但很快,他就僵住不動了。旁邊的岑玉危也是如此,同烏序對上視線的瞬間,腦海就變得一片空白。
烏序盯著他們,輕聲道:「方才沒有人進來。沒有什麼孩子,我也沒有弟弟。」
岑傅二人立在他面前,瞳孔呆滯地點了點頭。確認不會再出什麼岔子以後,烏序退後兩步回房中,從袖中抽出手帕捂住嘴唇,鮮血爭先恐後地從嗓眼冒出來,他撕心裂肺地嗆咳一陣,纖白的絹帕很快被染得血紅。
他的血脈沒有烏南純正,再者用血脈的力量修改人的記憶,原本就不是簡單的事情,修改修士的更是難上加難,稍有不慎便會傷到根本。
這陣難捱的痛苦過去之後,烏序平靜地將髒污的手帕疊好,又取出一張將沾滿血跡的嘴唇擦拭乾淨。收整完自己以後,他掐訣燒毀了兩張手帕,看著它們散成灰飛落進狼藉之中,才走出門去,解開了岑玉危和傅景灝身上的術法。
甦醒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但傅景灝眨了一下眼睛,花了一點時間理清現狀後,第一時間是神色一變,一拍腦門道:「我說錯什麼話了?哎呀不對,淮雙去哪了?」
他探頭往房間裡頭看了一眼,無果。又道:「師兄,阿序,你們先回去,我去找找淮雙在哪!——你的傘怎麼在我這?」
言罷著急忙慌地將墨竹傘塞進烏序手中,向樓梯口跑走了,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烏序看著他的背影,握著竹傘的指掌慢慢攥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