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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達感謝時的語氣不似作偽,提到崔悢時的漠然也實在真誠。二者結合在一起格外矛盾,放在他身上不知為何卻變得十分尋常。
宿淮雙理解不了這種邏輯,但姑且將對他的戒心放下了。出於好心,他告誡道:「這是上清宗的幻境,或許由某位峰主的靈器所化。」
烏序聞言,語氣竟帶上幾分飄飄然的淺笑:「你怕我被人發現嗎?不用擔心。」
他上前幾步,將瓷瓶放進宿淮雙的掌心,輕聲細語道:「獸群快來了。你拿著這個丟去遠處將妖獸引開。」
宿淮雙知他有意支開自己,眉尖一鎖道:「我不喜歡欠人情。」
烏序道:「並非人情,而是我的報答。」
宿淮雙握著裝有石涎粉的瓷瓶,用探尋的目光將烏序打量片刻。
既然勸不動,能不髒自己的手最好。他垂下眼帘,向後慢慢退開幾步,視線追著地上人事不省的崔悢與烏序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轉過身去,幾聲衣擺拂過草葉的窸窣清響過後,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宿淮雙離開以後,烏序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他慢條斯理地蹲去崔悢身邊,伸出手指像叩門一樣敲了敲崔悢的頭,聲音如同蛇一般陰濕粘膩,盤旋在空氣中。受血脈力量的催動,他的聲音帶上了一些別樣的效果。
「喂,醒醒。」
崔悢的四肢抽動,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被烏序的聲音從地上扯了起來。他慢慢抬起頭,雙眼瞪大,瞳孔縮到針尖大小,喉嚨卻被恐懼死死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原本打算請你直接去死,但似乎有點太便宜你了。」烏序悠然道,「接下來我說了什麼,你要一個字、一個字,好好地聽清楚。」
*
「巫族?」
末陽盯著名冊上烏序的名字,眉峰緊鎖。
「水鏡甄別過,的確是巫族。」參與主持選試的掌教匯報導,「並且,血脈相當純淨。」
巫族,是人類中相當特殊的一個種族,也是古時巫神神民遺落下來的唯一一支血脈。其族群居於海陵之底,外表與尋常人類並無區別,體內流淌的卻是巫神之血。
巫神的血脈賦予這支神民遺族別樣的能力,主要體現在聲音上。世間對巫族知之甚少,只知其聲色異於常人、可控神魂靈思,加之周身時常縈繞不祥之氣,因此頗為忌憚,但巫神民深居簡出、不曾作惡,因此千百年來,相處得算是融洽。
毓竹道:「可是我記得早些年間,巫族不是已經……」
幾十年前,海陵大亂,巫族族人被一股神秘勢力屠戮殆盡。對方來去無影,等仙門中人聞訊前往援助時,彼時幽靜安寧的海陵已經成了一片人間煉獄,四處橫屍,巫血染紅土地,其族人無一人生還。
末陽道:「許是僥倖逃脫的遺孤。」
掌教面露不忍之色。「從海陵到蒼梧山,橫跨半個九州,一路想來頗為艱辛。」他勸道,「既然來到上清宗,想必是要尋求庇護。若能通過選試,便收下吧,他已經回不去海陵了。」
末陽頷首,算是答應了下來。緊接著,他想起了什麼似的,面露不虞之色,道:「伏宵呢?還沒回來?」
一提到這個問題,掌教額頭上滑下一滴冷汗。
「還、還沒有。」他戰戰兢兢道,「拜宗式前……應該會回來的吧?」
往生門。
宿淮雙扔了瓷瓶、去而復返後,事情似乎已經解決了。烏序百無聊賴地坐在樹下等他,崔悢呆呆地跪在他旁邊,像是被掏空靈魂的人偶,但看他魂火形狀完好,應當沒什麼事。
聽到腳步聲,烏序立刻轉過頭來。見宿淮雙似乎在查看崔悢的狀態,他抿唇一笑道:「你說的,叫我不要在宗內動手。」
宿淮雙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對方是這種說了就聽的類型。他正疑心崔悢為何醒了卻不開口說話,卻聽崔悢猛地呼出來一口氣,像是被人從水底拽起來一般急促喘息著,一看見他們二人,就大張著嘴,發出一聲見鬼了似的驚叫。
還沒來得及開口斥責叫他閉嘴,他就已經哭天撼地、連滾帶爬地離開了,仿佛身後站著的是要噬他魂魄的惡鬼一般。
宿淮雙嘖了一聲,移開目光,不願再多看崔悢的腌臢醜態。他將視線轉去烏序身上,道:「我要走了。」
烏序道:「可以帶我一起嗎?我有些走不動了。」
宿淮雙用難以言喻的神情掃他一眼,上前兩步,遞出一隻手。烏序握著他的手掌借力站起來,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衣服下擺。
「謝謝。」他一邊直起身體,一邊態度尋常的同他閒聊,「現在是要去找你的朋友嗎?是叫……」
宿淮雙道:「傅景灝。」
烏序點點頭,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他們之間沉默無言,只要烏序不開口,宿淮雙必然一句話都沒有。如此繞著密林走了好一會兒,在選試的時限過去將近一半時,他們在密林邊緣看見了傅景灝的身影。
他背對著宿淮雙二人蹲著,面前生了一團火,似乎在烤什麼東西。身邊擺著兩個人,為了方便搬運被他用長鞭捆在一起,結果搬過來以後,他就忘了把鞭子解開了。
宿淮雙深吸一口氣,感覺濃重的無語之情湧上心頭。
他們在林子裡繞來繞去,他竟然在這兒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