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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泫緊緊抱著他,好一會沒說話。宿淮雙以為他仍在擔心,溫聲道:「不要怕。只是去看一眼,不會暴露的。」
「我與你同去。」江泫道,「我的血、我的人不能離我太遠,在身邊最好。」
宿淮雙神色柔和,道:「好。」
他沒有從江泫眼睛上摘去視野,而是將實形散去,寄身於江泫手腕的劍穗之中。原是打算用乾坤袋將他裝著去,可宿淮雙似乎格外嫌棄這個蕭弦待過的地方,最終便想到了劍穗。
走到殿前,蕭弦依舊癱在雪地里,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麼。路過他時,江泫的腳步一頓,為了防止他想不開亂跑,還是將他收進了乾坤袋中、藏進袖間,步履飛快地向竹主山擷雲殿去。
一邊走,一邊想好了去找長堯的理由。一路上的景色都是灰白的,失去了顏色,江泫的心越走越寂靜,停在擷雲殿前時,情緒詭異地變得波瀾不驚。
無論是什麼結果,都要接受,江泫想。
守殿弟子見是他來,以為方才遺漏了什麼事,為他打開殿門,請他進入。走到偏殿門口,見寢居的門扇緊閉,書室的門卻開著,隱約能聽見幾句微弱的交談聲。
垂眼向書室的方向走了幾步,略略抬起視線,瞥見了末陽打整得一絲不苟的金棕色長袍,身體微微躬著,似乎正在向長堯匯報事務。
長堯坐在稍里一些的位置,這個角度看不見他,只能聽見他古井無波的聲音:「隨你去辦。」
聲色疏冷,分毫無情,遠不像待江泫那般寬和。
江泫停頓片刻,伸出手指輕輕撫上左眼。左邊灰白的視野迅速消散,滿目清淡寧靜的顏色擠了進來;江泫換另一隻手覆住右眼,往側邊走了兩步,瞥見一片堇色的衣角,邊緣泛著清淺的白色。
再往上,是衣上繁複的暗紋、垂在肩側的銀髮,以及那張熟悉的、謫仙般的面孔。
江泫慢慢將手移向左邊,恰逢此時,長堯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微微側頭,視線越過窗欞、來到書室之外。見是江泫,他的神色發生些許細微的變化,似乎沒想到他還會過來,有點愕然。
「為何站在院中?」他道,「直接進來便是。」
江泫靜靜凝視著他。在宿淮雙灰白一片的視野之中,末陽面前坐著的,是一團虛無縹緲的靈。有些微人形,輪廓十分不清晰,浮於座椅之上。
他卻是無比熟悉的,心底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蒼梧。
江泫很想這麼叫它,不明白為何曾經結識過的山靈為何出現在這書室之中,還披著長堯的殼子。曾經相處時的零星回憶浮現在眼前,最終定格在蒼梧橫出一步、攔著他不讓他渡劫時的情形之上。
他心中沉沉,呼吸也有些凝滯。最終卻什麼也沒說,放下手邁上迴廊,一步一步進了書室。
座上的靈道:「可是方才有什麼東西遺落了?」
左邊是偽裝,右邊是本體。兩兩相和,模糊不清。
江泫道:「沒有,只是來找末陽,讓他在赴宴名單上添一個名字。」
末陽聞言,立刻回頭,滿面不悅道:「文書已呈上,如何能再添?」
蒼梧則道:「無妨,一個名字而已。」
平靜溫和,徐徐不驚。
宗主發話,末陽便不會再反對,只是神色仍然不虞。
蒼梧道:「末陽,行事莫要過於死板。」勸完這句,它伸出手,親自提筆於硯台中一蘸,末瞭望向江泫,道:「要添誰的名字?」
江泫定定地看著他,藏在袖中的雙掌已攥緊成拳,神色卻沒有分毫變化,道:「宿淮雙。」
「長堯」的殼子略一頷首,筆尖點上宣紙面。可江泫分明看見,它的靈體自聽見宿淮雙這個名字之後,便倏地一顫,身形扭曲,如同烈風之下熊熊燃燒的業火。
縱使如此,它的手卻連分毫顫抖都沒有,很快添好了名字,靈流召風,吹乾墨跡,道:「這便好了。」
江泫緩緩點了一下頭。辦完了事情,他神情平靜地示禮告退,走出了擷雲殿,走過曲橋,回到了淨玄峰。
一進入淨玄峰,宿淮雙便從劍穗中出來,跟著江泫亦步亦趨地回到了寢居。一關上門,江泫就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
宿淮雙任他握著。好一會兒,江泫垂著頭道:「……是他。」
宿淮雙道:「是誰?」
江泫道:「是長堯,也是蒼梧。今日見到的他,同我第一次見到的他毫無分別,別的人偽裝不來。」頓了頓,他有點艱難地道:「長堯已經死了,他從來沒有回來過,回來的自始至終就是蒼梧。」
要承認這個,實際上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江泫回宗之時記憶全無,除了師姐師弟,這位名義上的師叔也給了他不少照拂。此後亦有種種,蒼梧山底為他掐去記憶、平日裡的溫言相待、危難時刻屢次出手相助、有求必應,江泫一直將這些恩情銘記在心。
長堯於他而言,是一位可敬可親的長輩。可蒼梧這個名字在江泫心中,便遠沒有長堯純粹。
共同渡過山間一段歲月、在他渡劫之前阻攔不及,若停在這裡,便令人十分觸動。可隨後接踵而至的是頂替長堯身份回宗,平日居於擷雲殿,閉關之時卻可以靈的身份行遍九州。
它是藏在元燁身後的「神秘人」,起先想借他之手復甦妖神,為此不惜喚醒柊山神為禍世間。而後不知為何又忽然反悔,變成元燁口中的「騙他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