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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這樣念了一路,宿淮雙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已經能做到單方面屏蔽,心無旁騖地向上走。不知何時,許是已經走完了第一段,周圍的景色驀地一變。
這變化十分突兀,宿淮雙警惕地轉過頭,愕然地發現原本應該跟在身後的傅景灝消失了。他本來站在天梯上,現在卻站在泥濘的小院裡,面前是一堵泥牆,牆上伸過來一枝花影細簌的白梨花。腳下泥濘,野草橫生,草葉與泥濘之間,落滿了被雨打下來的梨花。
總覺得這境況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宿淮雙環視四周,向後退開一步,心中有些不詳的預感。
當他後腳踩上泥濘的那一刻,不詳的預感成真了。後方飄過來一道嬌蠻軟糯的少女音,如同毒鉤子一邊,擦著宿淮雙的耳廓細細剮蹭了一下:「小哥哥,你怎麼不動呀?」
聽見這個聲音的瞬間,宿淮雙心中殺意驟起。他僵著身體回過頭,見身後廊下坐著一位通身輕粉的少女,梳著雙平髻,發間壓著漂亮的珠花。她面目柔美,碧藍色的眼底壓著風氏血脈特有的瞳印,乃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此時笑盈盈地撐著臉,眼中卻沒有分毫笑意。
身後的家丁斥道:「小姐讓你拾梨花,你愣著幹什麼!」
想起來了。這是風氏最小的一位嫡女,名叫風愔。自己身上有風氏的血脈,稍大她些,她便喚自己小哥哥。
這是自己十歲的春日,風愔下了學就來找他,要他去拾泥里的梨花。
「先生有言——『出淤泥而不染』。雖然是用來形容荷花的,但梨花白淨勝雪,定然要比荷花乾淨許多。」她端著一張盈盈笑面,嘴裡蹦出來的,儘是些狗屁不通的論調。「府里這麼多梨花,我看還是小哥哥的院子裡開得最好。許是這裡貼近山野,梨花也覺得親切,每年春天都開得盛些。」
「昨夜下了雨,小哥哥快撿些乾淨的花瓣來,愔愔給你做香囊!」
家僕傾身道:「小姐,只怕花瓣經了他手,就髒得不能做香囊啦。」
風愔斥道:「說什麼呢!小哥哥的手難道能比泥還髒不成?」
家僕立刻改換神情,諂媚笑著說是。
宿淮雙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在風氏三年,多得是最終境況。少爺小姐喜好體面,取笑為難人都是輕飄飄的,言語命令釘子一樣往心裡扎,恨不得將他的臉面尊嚴都踩在腳底下不可。若他不遵從,隔日便會被人從破舊的院子裡揪出去扔進柴房,在冰冷的柴房之中餓上幾天,瞅著時間又來給他送些冷湯食,掐著他的脖子灌下去,再將他送回小院。
在柴房睡得多了,那股陰濕寒冷便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驅散不得,常年遺留在他的骨頭根里,即使在艷陽高照的夏日,也手腳冰涼如置冰窟。
他很畏寒,在淨玄峰待了那麼久,每日冬衣都要裹上厚厚幾層。可即使是常年飄雪的淨玄峰,在他眼裡也要比苦寒世間溫暖得多。原本已經逃出來了,現在竟又要變成幻影來繼續折磨他——
宿淮雙眼神冰冷,長袖下手掌屈成爪,純淨的靈力聚於掌中,他上前踏出一步,眨眼間閃至風愔身前,掐著她的脖子,將她整個提了起來。
風愔沒料到這齣,被嚇得花容失色,原本梳得好好的髮髻被她劇烈的掙扎動作抖散,十指死死地摳著宿淮雙的手掌,臉上因窒息泛紅,驚叫怒罵都被掐斷在這雙手裡。與此同時,她眼中瞳印光華大作,似乎要發動瞳術,宿淮雙見狀,面無表情地抬起另一隻手,二指刺向風愔的雙眼。
身後的家僕撲過來,要擋開他的手。
宿淮雙提著風愔向後退了幾步,指掌用力,纖瘦的手臂上青筋畢露,瞳中透著森冷的殺氣。他從未有這樣想殺一個人過,暴戾之氣在他心中越升越高,此時瘋狂地燒灼他的理智。
他越往後退,院子裡的人就越來越多。
掐著他的脖子灌他冷湯食的家僕,從未將他放進眼裡的外祖。冷漠無情的風氏長子,神情輕蔑的嫡女嫡子,一干人圍繞著他,或以輕紗掩面、或面露不虞,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其中站著一位粉色羅裙的少女,正是被他掐在手中的風愔。
宿淮雙的心臟重重一跳。
風愔在那兒,那他手裡提的是什麼?!
他迅速轉頭查看,卻仍看見長著風愔相貌的東西在手中掙扎。再一望,院子中所有人都頂上了她那張面目可憎的臉,帶著令他作嘔的笑意。
「小哥哥。」
一人軟聲喚道。
「小哥哥!」
又有一人接道。
「小哥哥今日不聽話。不聽話就要關柴房。」
「要不小哥哥就去柴房住吧?小哥哥在柴房也住了這麼久了,聽府中的僕人說,每次小哥哥出來,柴房中的老鼠都要肥碩些呢。」
宿淮雙的呼吸一窒,條件反射地扔開手裡的東西,伸手去遮掩手臂上的燒傷、與燒傷上被老鼠啃食得坑坑窪窪的傷口。只是醜陋的傷口遮得住,風愔臉上的笑遮不住。她們一齊笑著道:「小哥哥在遮什麼呀?」
宿淮雙已經什麼都不想了。他只想把這些人殺個乾淨。然而方才抬腳走出幾步,立刻有什麼東西「哎喲」地叫喚一聲。
這聲音一出,周圍的景色立刻蒙了霧一樣模糊起來。她們的調笑聲也如同模糊的鬼語,粘稠濕冷、卻越來越遠,幻境破碎,宿淮雙向前跌了一跤,手掌撐住石階方才穩住身形,意識到自己被幻境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