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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悢自然不願,一路拼命掙扎,卻被壓製得死死的,毫無逃脫的機會。他就這麼被提近了海陵的廢墟,靠近了海陵的城門。城門上長著一張石臉,見烏序過來,飛快縮進門內,一聲沉沉的悶響過後,城門打開了。
烏序提著他走進城內,揚手將他丟去寬闊的街道。
崔悢摔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撐起身體,發現自己此刻正坐在人堆裡頭。他的身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里三層外三層圍著他,視線讓他如芒在背,如墜冰窟。他徹底說不出話了,雙眼一翻暈死過去。
再醒來之後,周圍的景色又換了一番。
首先入目的是地上朱墨的痕跡,字跡歪歪斜斜,江泫皺著眉頭辨識了片刻,沒有認出來源,似乎並非九洲通用的文字。然而等崔悢再將頭抬起來一些,江泫便立刻明白了:這是巫族的符文。
而崔悢現在就坐在這種詭異符文畫就的血陣裡頭。
這情況更加不妙,江泫本以為崔悢會開始掙扎喊叫,卻不想他竟然老老實實地坐著,同之前瘋瘋癲癲時判若兩人,不知是心中絕望不想再跑了,還是被下了什麼別的術法。
他一醒,烏序便立刻注意到了。
他頭上的黑紗斗笠已經摘了下來,此刻安靜地靠在一旁,紗簾委地,像是漆黑交纏的蛇。少年回過頭,輕聲道:「你醒了?」
即使是在泛著紅色的詭異光線之中,那張面孔賞心悅目的程度也不減分毫,反而因紅影作襯,昳麗更添三分。然而在崔悢心中,這張臉和惡魔沒什麼兩樣。
他很想大聲質問,卻提不起力氣,只好用細若蚊蠅一般的聲音道:「……這是哪裡?」
烏序道:「這是巫神的神殿。帶你來這裡,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崔悢道:「什麼忙……」
烏序佇立在神殿之內,聞言微微笑了一下。透過崔悢昏昏沉沉的視線,江泫注意到他身後的神台之上,供著一樽巨大的神像。
雖然尺寸大了很多,但這尊神像無論是衣飾還是身形動態,都與江泫在崔氏祠堂後面看見的那尊神像別無二致。還有一點顯著的不同是,神像的面容此時還沒有被抹去,抬頭仰望時能看清巫神刀削斧刻一般的容顏,正昂首遙遙眺望天地之間,神情淡然,一派安閒自在。
……祠堂之後,供的竟然是巫神。門上的石臉所言也的確不假,門後的城池確實是神的靈地,只是根本就不是什麼無名神,而是隱世巫族的巫神!
如此一來也就能解釋得通,為何進城之人的靈力會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封去。神縱使隕落,也依舊是神。在其殘存的神力之下,修士能作的反抗微乎其微。
烏序是巫族的孤裔,自然能取用巫神的神力。他憑藉這些神力,在入門選試結束後的七天之內,於海陵遺址上搭起一座無比牢固的幻境,將無數人的靈魂困局其中。江泫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用意,然而不知不覺間,心中已然浮起一個猜測。
一定……與他的族人有關。
記憶仍在繼續。
聽見崔悢的問題,烏序竟然抬腳走進血陣中,在他面前蹲下來,以平視的姿態道:「幫我守一個桃源。」
崔悢喃喃道:「桃源……」
緊接著,烏序伸出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幫他轉了一個方向。含笑的神像從視野之中移開,一言不發呆站著的人群映入眼帘。
這些人整齊地站在神殿裡頭,性別各異、年齡各異,上有七八十歲的老人,下有牙牙學語的孩童,有的缺了一顆頭、有的沒手沒腳、有的全身發紫、有的被開膛破肚。還有抱著孩子的婦女、穿著破爛衣服的少年、瞎了一隻眼的老農,個個都如同從血海裡頭刨出來的一般,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站得無比端正、無比安靜。
從他們臉上,江泫看見一種極其熟悉的木然與呆滯——和生境之中,或站或躺在街邊的遺體一模一樣。不如說,那些遺體就是他們。
只是,他們此時的外表遠遠沒有那時乾淨整潔。起碼他和江子琢找遍整個襄城,沒有一個是缺手缺腳的,每個人的身體都完好無損。
烏序道:「這些都是你未來的鄰居。我在上清宗內回不來的時候,你就幫我守著他們的家。」
「不過以後你也要住在這裡,不如說這是你們的家。只是,你要更辛苦一些,你是頂樑柱。」他輕聲道,「新建起來的桃源就叫襄城怎麼樣?和你住的城池名字一樣,想必你住在這裡也會更開心一些。」
崔悢滿眼是淚,一邊搖頭,一邊恐懼地向後縮。世間的邪術數不勝數,他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也知道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就在此時,人群之中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
一位小女孩道:「哥哥……他在害怕什麼呀……?」
烏序立刻起身走到陣外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神情溫和地道:「他沒有害怕,只是第一次來這裡,有點不習慣罷了。等他再住得久一點,就不會這樣了。」
說話的孩子脖子上有一條細細的傷口,橫亘在雪白的脖頸上,刺眼無比。聽著烏序的話,她立刻便相信了,臉上重新揚起笑容。
烏序垂眼看她,雙瞳像是烏黑柔和的石頭。片刻後,他伸手在女孩的脖頸上點了一下,看著那傷口一點一點地消失,輕輕地哄道:「沒事的,沒事。再稍微等一等,我會讓你們重新活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