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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江泫將面前站著的少年打量片刻,在心中滿意地道:嗯,比前世活潑多了。
宿淮雙站著任他打量,心中有些茫然,不知江泫為何要看他。他在江泫的視線下站了一會兒,下意識地低下頭,開始檢查是不是自己的儀表不端。
只是他剛剛一低頭,發頂上便覆上來一隻手。江泫輕輕地、鼓勵性地拍了拍宿淮雙的發頂,溫聲道:「既然是你的決定,那好。」
宿淮雙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等到江泫把手收回來,他仍然沒抬起頭。仔細一看,耳朵又紅了,臉皮比預想中的要薄很多。
江泫看了一會兒,竟然找到了一絲逗小孩的樂趣。他彎了彎眼睛,又額外囑咐道:「注意安全。去吧。」
少年慌慌張張地抱手行禮,飛也似的離開了。江泫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也轉身向自己的目的地行進。
*
打聽過後,江泫得知李酉住在城南的一條小巷子裡。
城南的房屋低矮,算得上是姑胥城中較為混亂的貧民窟。這裡的街道雖算不上髒亂,但比起城中心要差上不少,家家戶戶門前肆意堆積著雜物,偶爾能看見零星幾家小鋪,供人購買生活用品。
街邊乞兒不多,個個都衣衫襤褸縮在親人身邊。貧民窟中極難見到江泫這樣的人,那些富貴之家的少爺小姐就算是乘馬車繞路,也不願意經過城南的這條街,更別提江泫這樣徒步走過來的。
這麼走有一個後果,就是會被擋路。有些膽大的乞兒在他進入長街時就纏上了他,兩三個圍作一團,死死地攥著他的衣擺不撒手,卻又不阻擋他的步伐,只抬起黑漆漆的小臉用尚存靈氣的眼睛盯著他,沉默地跟著走。
江泫被纏得無奈,停下腳步,手探入前襟,摸出一隻銀白色的錢袋。看見錢袋,孩童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學著大人教給他們的樣子,要屈膝跪下向江泫乞錢。
江泫於是蹲下身去,問道:「有誰知道李酉住在哪兒?」
幾個孩子猛地抬起頭,七嘴八舌地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有一個小女孩默不作聲地低著頭,似乎想要去接江泫垂落在髒兮兮地面的衣擺,又不太敢伸手。
江泫道:「一起去。」
於是大家紛紛鬆開了他的衣服,小猴一樣向前奔去,跑開幾步,又轉過身來眼巴巴地盯著江泫,看他有沒有跟上來。女孩跟在江泫身邊,低著頭,一邊走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江泫衣擺上的暗紋。
繡線的顏色不淺不淡,很好地藏進一片朦朦朧朧的煙青色中。然而站在日光下時,隱隱又能看出一些端倪,流雲一般的衣料里現出幾道銀紋,團成幾枝曳然生輝的花。
「這是什麼花?」她怯生生地問道。
江泫道:「是白梅。」
身邊的孩子猶豫片刻,結結巴巴地道:「很、很像你。」
聽見這句話,江泫微微一愣。他向小姑娘道了謝,再一抬頭時,一行人已經站在了李酉家門口。「大酒漢在裡頭!」孩子們說。
江泫點點頭,拉開錢袋,向他們手中分遞去一錠銀子,若是儉省一些,足夠他們一大半年的開銷了。
接了銀子,小乞兒們歡呼一聲,撒開腿便往家裡跑。小姑娘的哥哥則站在她身邊,神色認真地向江泫道謝:「謝謝您。」他們兩人都有份,有了這兩錠銀子,今年的冬天就不會再那麼難過了。
江泫頷首,抬腳進了李酉門扉大開的院子。
院中擺設貧瘠,一棵樹、一片石板地、一口水井、一隻晾衣架,還有一套破破爛爛的木桌、一隻同樣破破爛爛的躺椅。
桌上擺著數隻黑漆漆的酒罈子,還有不少空壇滾落在地,院子的主人李酉正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鼾聲如雷。江泫不過靠近了幾步,立刻聞到了沖天的酒氣,當即推到院子裡的乾淨處,開始打量起這位醉漢的家來。
李酉喝的都是劣質的濁酒,身上的酒氣刺鼻,尋常人聞了必然覺得頭腦發暈。味道濃郁成這樣,他應當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好好梳洗過了。
院中的晾衣架上也空空如也,昭示著家中女主人已經離去的事實。若女主人還在,必不會放任李酉這樣邋裡邋遢、也不會讓酒罈埋了院子,反觀躺椅上的李酉,喝足了酒睡得相當死,若不用一些非常手段,看來是叫不醒的。
喝醉酒去了一趟城西,回來以後妻兒都丟下他走了。有可能是厭棄他嗜酒成性,也有可能……是害怕。既然已經為他舉辦過葬禮,李酉在他們眼中就是已死之人,已死之人突然回到家裡,放在民間,不論是誰都會被嚇得夜不能寐。
而江泫用靈識探過,李酉身上確實有淡淡的死氣,想來魂魄確實離體過一段時間,也即是說,「短暫地死過一次」。至於他魂魄為何又能成功回到身體裡,江泫私以為是運氣好——畢竟沒有任何靈訣牽引的痕跡,他的靈魂回歸身體的舉動是自發性的。
那散修所言非虛,聞府的那位小公子偷溜出府見人的事實、李酉所描述的那人外貌,多半也是真的。那散修明知城中有人網羅修士意圖不軌,卻還甘願留在城中打探情報,或許也是為了救人。
而交代出一部分情報勸江泫與宿淮雙離去,則是出於完全的好心,不想讓他們殞命於此。
江泫放棄了叫醒李酉的打算,出了破落小院,站在貧民窟的長街中,遙遙忘了一眼城西,城主府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