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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靈觀真的起火了。起的不是普通的火,火焰是冷藍色,在道觀內肆無忌憚地呼嘯蔓延,燒斷房梁、燒焦梅樹,牆邊的蘭草早已被吞噬殆盡,火舌舔舐院牆,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跡。枯雪山上一日不息的大雪在他回來之前就停了,整個三靈觀一片死寂,就只剩下大火蔓延的聲音。
江泫呆立許久,忽地從風中捕捉到斷斷續續的嘶啞哭聲。似乎已經哭了很久、哭得沒力氣了,再不去救,就要殞命於此。
他拔腿就往觀內跑,等跑到了弟子居住之處,只看見一片半數垮塌的房屋。冷火在將這片廢墟籠罩其中,火焰在空氣中興奮地狂舞,廢墟底下,天陵正不知在哪兒嘶聲大哭。
江泫立刻掐訣凝出護身結界,向那廢墟里跑,揚聲叫道:「天陵!!」
那哭聲一止,緊接著,天陵的呼喊聲從廢墟底下傳來。
「師兄!!咳咳——師兄!!我在這裡,我——咳咳咳……」
縱使盡力提高音量,他的聲音也仍然虛弱。因為不確定他的具體位置,江泫不敢用劍,只能匆忙地用靈力將木瓦石塊搬開。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他終於從廢墟底下刨出一個人形,天陵滿身是血,看見江泫以後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江泫彎腰,倉促地將他身上的傷檢查了一遍,末了將他從火中抱起來,道:「師尊和師姐呢?!觀內怎麼會起火?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天陵被嚇壞了,身上的傷口疼得發慌,死死地摟住他的脖子邊哭邊道:「師尊……師尊死了……嗚……師尊說讓我和師姐下山一段時間……我擔心師尊,偷偷回、來了……嗚嗚……」
江泫扶在他背上的手一僵。緊接著,他又強行讓自己動起來,僵硬地拍了拍天陵的背脊,道:「沒事……沒事。我先送你出去……」
他強作鎮定地出聲安慰,帶著天陵走出了冷火肆虐的道觀,將他放在道觀門口的石台上、餵了幾粒丹藥,又在他身邊撐起一道結界,道:「在這等著我,不要亂跑,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不能離開這裡。我很快就回來。」
天陵抱著自己的膝蓋,滿眼是淚,仍然乖乖點頭。江泫回身,重新走進火光遍天的三靈觀中去。
遏月府也被燒了。江泫推開正堂的門,發現讓塵背對著他盤腿坐在蒲團上,微微垂著頭,似乎正在打坐冥想。他的視線微微下移,喉頭一哽。
淨雪一般披散在背後的長髮里,探出一截沾血的劍尖。
堂中也四處是火,但是還未燒到讓塵身上。江泫在門口呆站了好久,終於慢慢邁開腳步。
才走了一步,膝頭一軟,狠狠地磕上地面。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腳軟得不像話,強撐著站起來繞到讓塵面前,看見了一張闔著雙目、神色平靜的面孔。仿佛並非是自戕、而是在靜坐清修,可江泫伸手去探他脈搏鼻息,皆如死水一般。再探靈台靈脈,都已經消散。
他跪在讓塵身前,一時間有些茫然。
來時想問的許多問題,現在一個都想不起來了。就算想起來,也沒人能再為他解答了。
讓塵留給他的最後一面,還是上次回山時的匆匆一見,叮囑他獨自一人在世間行走,萬事都需要小心應對。如今再見,竟然已經氣息全無了。
一直環繞周身的結界閃了閃,慢慢消散了。火舌爬上來,貪婪地舔舐他的衣角,很快將下擺和袖角燒得焦黑,外頭一聲炸雷響徹天際,瓢潑大雨兜頭淋下。在雨中,這冷火依舊沒有熄滅。反而愈燃愈烈。
江泫抿了抿唇,訥訥道:「……師尊。」
無人回應。
雨滴從被燒斷的屋頂漏下來,澆濕了江泫的長髮。
回想起來,與至關重要之人見的最後一面,總是倉促,無比倉促。他原本早就應該死的,卻活到了現在;在他向老天偷來的這幾年生命裡頭,死亡也接連不斷,往往在他毫無準備之時劈頭蓋臉地襲來。
江泫在雨里彎下腰,想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明明沒有受傷,卻感覺渾身都疼。許是從前將眼淚都流幹了,現下跪在讓塵面前,眼眶發澀、心痛如絞,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不知跪了多久,腿上的刺痛喚醒了江泫。他的衣物早已被冷雨淋透了,這邪火仍然能夠點燃衣物,將他的腿側燒出大片黑痕。
他驀地抬起頭,這才想起來不能讓這火再繼續燒下去。然而起身之後,使盡渾身解數,用靈力壓制也好、用靈符召雨召雪也好,始終不能將這些邪火撲滅。江泫隱隱意識到,這並非人世的火。既非人世之火,人自然撲不滅,唯有將其想要燒毀的事物燃盡,才會偃旗息鼓。
這也是天罰之一。師尊為他、為天陵改命,並非什麼都不用承擔!
思及此,江泫猛地轉身,拔出貫穿讓塵胸口的劍扔去一邊,抓住他的手腕,將他背起來向遏月府外走。
他想帶讓塵下山,豈料那邪火似乎察覺到他要走,火勢頓時暴漲,化作一道密不透風的火牆,嚴嚴實實地擋在了江泫面前!
江泫暴怒道:「滾開!」
那火牆不退反進,滿含警告之意。原本稀鬆散於三靈觀各處的邪火也匯聚前來,密不透風地把江泫和讓塵籠罩在內,霎時間溫度驟降,如身處極寒之地,呼吸都帶出了白煙。江泫體內靈台瘋轉,毫不猶豫地透支自身靈力與天道降下來的業火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