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頁
宿淮雙在凳子上坐得筆直,江泫坐在他不遠處,察覺到屋內僵硬尷尬的氛圍,默了一默,開口解釋道:「我沒有生氣。」
宿淮雙悶悶地道:「嗯。」
江泫又道:「眼睛也不是什麼大事。少一雙眼睛對我來說影響不大。」
——雖然方才他還在池邊兩眼一抹黑地摸索,但此時他這話說得相當堅定,不禁令聽者深信不疑。若是宿淮雙沒看見過那副情景,他就信了。
只是他看到過,還為此鬧出一出烏龍,讓江泫和他一起入了水。江泫在世人心中向來是無所不能的,因為他被添上一條目盲的瑕疵,讓宿淮雙心中愧疚與自責排山倒海一般湧起。他不知道如何去接江泫的這句話,茫然地從木椅上起來,想要靠近江泫,又不敢挪動腳步。
江泫聽見聲響,卻以為他是累了,道:「可要去床榻上休息?」
宿淮雙低低道:「我不累,師尊。」他鼓起勇氣,向江泫那邊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道:「您的眼睛能治好嗎?要我做什麼?」
江泫一愣,正想回答,卻被少年用極其輕柔的力道牽起一隻手,下一刻,溫熱的額頭貼了上來。宿淮雙單膝及地,額頭輕輕抵著他的手背,闔著眼睛,聲色微不可聞,卻近乎虔誠地道:「淮雙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願意。」
江泫沒忍住,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發頂。
「只是暫時的。」他溫聲道,「此事交給重月君,你只需好好休息。」
又道:「醒來以後感覺如何?可有不適之處?可有何處疼?」
宿淮雙一句一句地慢慢回道:「感覺很好。沒有不適的地方,不疼。」
江泫道:「既如此,便回浮梅殿吧。遏月府對你來說過於寒冷,炎星符時效不長,終究是會受寒的。」
宿淮雙握著他手指的力道緊了緊,似乎疑心自己要被趕走,用幾近破碎的聲音輕輕哀求道:「師尊,別趕我走……」
江泫無奈道:「我不是要趕你走……」
最終,江泫拗不過宿淮雙,還是讓他留下,靜養幾日。期間重月來看過幾次,送來幾隻玉瓶,都是給宿淮雙固元凝神的丹藥,為防萬一,她將宿淮雙單獨叫去屋外,嚴肅地囑咐道:「傷你元神的妖獸非同小可,近日無論想做什麼,都記得不要下山,不要靠近蒼梧山底。」
「也不要讓你師尊下去,一定記得照顧好他。」
宿淮雙一一應下,表示自己知曉了。重月觀他行事穩重,也放下了心,又聽少年問道:「這些丹藥,沒有給師尊用的嗎?」
重月道:「他的情況,並非依靠藥物就能解決的。」見宿淮雙抿唇,神色沉默,眼底卻有些失落,想到師弟的這位弟子並非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之徒,知道江泫為他受損,這些日子想必心中極不好受,於是軟下神情,溫言寬慰道:「無需過多介懷,他向來是這樣的性子。若有誰在他身後受了傷,他便全然認為是自己的責任,一邊心中愧疚,一邊要將仇敵追死方才善罷甘休。」
「他既替了你,便是他自己的選擇,尊重便是,無需為此沮喪難受。」重月道,「若想讓他開心,便在這次九門大選中出賽奪魁,讓世人看看淨玄峰的新秀。」
她的目光緩緩滑過宿淮雙的面容,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感嘆道:「他已經……很久不曾收過親傳弟子了。」
宿淮雙垂下垂下眼帘,鄭重地應道:「弟子受教。」
他的心中早已列起一張詔死狀,夔聽與戴黑紗斗笠之人皆在其上,已經到了與風氏、弒父弒母之人並行的程度。九門魁首與之相比實在微不足道,但若能讓師尊高興,便隨手取來吧。
少年在心中默默道。
交代完了事宜,重月也該離去了。在她臨走之前,宿淮雙思慮再三,叫住了重月。
「重月君。」他低聲道,聲音之中浸著幾分與江泫相似的冷淡,「師尊眼上所附的夔聽的妖力,要如何才能解開?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重月頓住了腳步,似乎身體一僵。
她慢慢轉過臉來,神情愕然至極,道:「你如何知道……留下妖力的是夔聽?是……伏宵告訴你的?」
夔聽凶名遠播,但凡是修仙之人,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個名字。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認得它的妖力、如此篤定來源又是另一回事。伏宵失憶了,不再記得蒼梧山下封印的事,除非他已經恢復了記憶,否則一個方才踏入仙途兩三年的小輩,怎麼會認得出來夔聽的妖力?
宿淮雙抿唇,見到重月的神情,心中隱隱有些預感,自己戳破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師尊雖然告誡過自己不要將封印的事外傳,但同樣身為上清宗的峰主,重月不該不知道,此時神情如此驚愕,想必有些他不知道的內情。
心思電轉之間,所有與江泫有關的答案被撇開,少年神色如常地回答道:「長堯宗主帶我上山時,我曾看見過。」
此言真假參半,真是確實看見過夔聽的正體,假是並非長堯帶他上山時。但謊言脫口而出時,宿淮雙心中突兀地冒出一個有些荒謬、又不失合理的猜想。
那位宗主……也許知道夔聽在找他,為免他受到戕害,才將他帶上山的。
不論如何,重月姑且信了這個說辭。一來宿淮雙確實是長堯親自出山帶回來的,當時他離宗的消息在幾位峰主之間掀起軒然大波。二來既然值得長堯親自下山,想必他身上有些特殊之處,與夔聽有關也不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