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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碼頭也不宜久站,江泫準備尋個地方打發打發時間。
他在這裡不過站了一會兒,周圍數道似有若無的目光便時不時掃了過來,並且隨著時間過去,眼神越發直白,還伴隨著數道小小的議論聲。
議論他的大多是女子,江泫聽覺敏銳,偶爾能聽見裡頭夾雜著幾道羞答答的男聲:「你看,他可真俊!」
「長得這麼俊,一看就是中州來的。外地人好騙,你要不要把他騙到你家去?」
江泫聽了幾句,頓感不妙,飛速跑了。
他其實不太擅長應付熱情的人,更不擅長應付看上他的。前世還在江氏時,就因為分家長輩不斷給他介紹名門的姻親而苦惱不已,族中也有不少子弟時常向他投以仰慕或愛慕的目光——實在頭疼得緊。
他離開人流涌動的碼頭,尋了一處僻靜的茶樓,包了二樓的雅間。雅間內清淨,四周懸著竹簾,簾外擺著幾叢綠植,窗邊是一卷青席、一張矮桌,頭頂掛了個鳥籠,裡頭是一隻白羽小鶯,被養得呆頭呆腦,見客人過來勉強鳴叫兩聲,便只歪著頭,好奇地打量江泫。
裝潢不錯,勝在安靜。
江泫撩開衣擺坐在,伸手開始擺弄放在面前的茶具,一邊放出靈識,確認業城中宿淮雙的位置。
……很好,和他隔著半個業城,這小子很會找位置。
等他自己找過來好了,江泫想。
收放靈識對他來說如同呼吸一般簡單自然,甚至在這個過程中,他還能好整以暇地生火烹茶。放出去的時候沒什麼,但收回來的時候,江泫的耳朵里飄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那是距離他不遠的一家酒樓里,下屬正誠惶誠恐地向誰匯報事情。
「是屬下辦事不周,多謝少谷主救命之恩!……」
「……並非如此!屬下並未將陣法放到奚氏府內……」
捕捉到「奚氏」這個關鍵詞,江泫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將靈識探了過去。
一個聲音慢悠悠地道:「我知道沒在奚氏。之前我讓你去回收東西,東西呢?」
不知他屬下聽著如何毛骨悚然,這人的話甫一入耳,江泫就皺了皺眉頭。但追根究底不是聲音令人不忍卒聽,而是此人說話的語氣不討人喜歡。
氣短而柔,咬字溫和繾綣,語速不緊不慢,卻摻著讓人遍體生寒的陰毒。他說話時,能聽出其中顯而易見的漫不經心與漠然,仿佛世人總是要低他三分的,不論同誰說話都像是居高臨下的賞賜。
只聽了短短一句,江泫腦中便立刻勾勒出了對此人的初印象:身居高位的笑面虎。雖以虎形容,但內里更像是蛇,陰毒冷血、詭計多端,還要加上兩條:嗜殺成性、漠視人命。
因為匯報事項的下屬才聲音緊繃地支吾了一小會兒,江泫就聽見了他悽厲的慘叫、與身體倒地的悶響。此外還有一道輕輕的聲響,江泫猜測,應當是頭顱滾到牆邊的聲音。
酒樓雅間內霎時間一片死寂,靜默如冰。
無人敢出聲,大抵他的下屬都垂首跪在他面前,心中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好惹怒面前這位主,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
良久以後,這位少谷主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不中用的廢物。死了都這麼噁心……你們幾個,把這裡收拾乾淨,屍體丟去餵狗。」
「是,少谷主。」
眾人旋即起身,抬屍的抬屍、撿頭的撿頭,剩下的人則開始清理房間。
江泫無意再聽下去,心中基本確認了對方就是淵谷新出現的那位少谷主。面貌不詳、姓名不詳,唯獨其陰狠暴戾的性格給江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正準備將靈識撤回來,就聽見對方笑盈盈地詢問道:「那邊的道友,偷聽可不是個好習慣。」
聲音極低、貼得極近,擦著江泫的耳廓過去,仿佛說話的人就站在身後,兩道冰冷扭曲的目光已經投了過來。
這讓江泫產生了一種被蛇纏上的陰冷之感。他眉尖一皺,心中陡生不悅,抬手向後一攥,抓住了對方還未來得及撤回去的靈識。
靈識與元神相連,此時他的靈識被江泫以毫不珍惜的姿態攥在手中,說不疼痛那是假的。果然,對方囂張輕蔑的態度立刻散去不少,並且似乎頗為識趣,閉了嘴不再說話,江泫最後聽見的就只有他的一聲痛哼。
對方的靈識在江泫手中毫無抵抗之力,像是一團能任人捏圓搓扁的泥。在江泫眼裡,對方的靈魂也骯髒無比,和雨後地上的爛泥沒什麼兩樣。他沒有玩泥的癖好,冷冷道:「那隻魘魔是你丟的。」
他一開口,手下原本無意識掙動的靈識似乎停滯了一瞬。對方的聲音再度響起來以後,竟然帶上了讓尋常人不寒而慄的興奮與戰慄,他深深地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用帶笑的語氣回答道:「是我,是我。冒犯到您了嗎?那我向您道歉,伏宵君。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您,真是讓人高——」
江泫神情冷漠地屈指一握,對方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帶著劇痛之下特有的顫抖,顯得脆弱又瘋癲。
「伏宵君……好疼啊。」他痛苦地道,「請放開我吧,我可以用我的手腳來向您賠罪。如果您不喜歡,就用我的皮、我的血、我的骨頭……」
這人真是瘋得沒邊兒了。然而瘋癲之中帶著一絲永不崩盤的理智,讓他難對付的程度瞬間上了好幾個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