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頁
聞言,江泫的心像是被尖刀刺了一下,抿緊了唇。
重月側身坐在床沿,溫聲勸撫道:「不要哭了,再哭下去對眼睛不好,你爹爹要是看見了會心疼,對不對?起來吃點東西怎麼樣?宵宵給你帶了金葵糖。」
厲天陵其實也知道,父親根本不會心疼他。他真正想要的其實也不是自己的爹,他只是知道自己沒有家了,以後沒有能再回去的地方了。縱使在城主府受再多冷待,起碼他有個能回去的地方。以後沒有了。
然而說到底,救他的這兩個人都沒錯。叫重月的姐姐對他很好,這幾日一直悉心照顧他;那夜月下、死到臨頭,將他救下來的是伏宵,他長這麼大看見的第一張讓他覺得安心的臉,也屬於伏宵。他們是為了除城中的疫病來的,父親托人設下的陣法是疫病的源頭,他們是一定要動手的。
但是父親這麼多年對他的點點滴滴,他無法相信全然是假的,更無法責怪他。他找不到責怪的對象,滿心怒火與悲傷無處發泄,江泫和他刺出的那一劍便成了罪魁禍首。
「我不吃。」他哽咽道,「我不吃他給的東西。父親是壞人,我會給人帶來厄運,我也是壞人!殺父親殺得那麼簡單,殺我豈不是更簡單!」
說話說到後面,那日血淋淋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恐懼與怒火占了上風,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想趕緊將這些人都趕出去,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
江泫默然片刻,從房間出去了。
第146章 三靈飛光14
接下來好幾天, 事情都如常進行。
重月托人告知了司常府,江送親自過來將江二夫人接走了。他們離開城門的時候,江泫就遠遠地站在城牆上頭, 目送他們離去。
等到厲天陵徹底好起來,重月帶著他回了三靈觀, 讓塵授禮, 為他掐去姓氏、散去厄運,此後便在枯雪山上留了下來。自始至終, 江泫沒再出現在厲天陵面前過。
讓塵為天陵授禮的時候,江泫獨自一人在山下遊蕩。途經某處橋頭, 看見一道八卦幡、一張寫著「百事皆通、包算包靈」的白旗, 鬼使神差抬腳走過去, 在攤主面前坐了下來。
攤主是個神神叨叨的老頭, 用黑布條蒙著眼睛,一臉高深莫測。聽見前頭來了人,他在桌子下搓了搓手,招呼道:「這位小公子, 想算什麼?」
他在江泫的面前撒了一排發黑的銅錢。
江泫垂頭盯著那些銅錢,伸手輕輕撫了一下,道:「不知道。你隨便算算吧。」
他想,他一定是昏了頭了, 跑下山來算命。
攤主抬起頭盯著他看了一會, 黑布條底下探出兩道如有實質的視線。江泫立刻察覺到,這攤主是能看見的,多半是為為了些神神叨叨的理由, 自己把自己的眼睛蒙起來了。
這麼一想,他更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自討沒趣, 打算起身離開。對面的攤主卻嘆道:「看小公子的命相,未來成就不可估量啊。」他將江泫手指碰過的那一枚銅錢收回來,一邊摸索一邊道:「不過最近就有些倒霉了。恐怕是在哪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霉得很吶。」
江泫的動作僵了一僵。
須臾,那老叟很快又抬起頭來,笑著道:「不過霉頭過了,也是因禍得福。是好事。」
江泫的指尖微微一縮。他冷聲道:「什麼禍?得了什麼福?」
攤主將那銅錢攥在掌心,高深莫測地「探看」了一會兒。為了得出江泫想要的答案,又是繪陣、又是解相,好一會兒才抓起一張畫得亂七八糟的紙,樂呵呵道:「天命所至,老朽不能多言啊。但此福是大福。小公子命中的一道大阻礙過去了,且等著一飛沖天!」
他說話含含糊糊、意味不明,江泫一向不大喜歡聽這些,皺眉道:「究竟是什麼阻礙?你可又知我是做什麼的,又如何能一飛沖天?」
語氣不太友好,那攤主被受了疑,猛地漲紅了臉,道:「實在輕狂!若不信命,又何必在老朽面前坐下來?我雖不至大乘,可苦修數十年,看過無數人的命,也是有真功夫在的!」
江泫懶得多費口舌,付了錢,起身離開了橋頭。
心不在焉地走了一段,步履越來越快。到了最後甚至稱得上是跑了,一路奔出城門,邊跑邊道:「銜雲!」
背後長劍應聲而出,空中閃過一道清凌的劍光。受劍訣催動,它穩穩地懸停在主人身前兩寸之處,江泫指尖靈光逸動,道袍的襟袖與衣帶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足下一點,躍上銜雲的劍身。
一路御劍,天色擦黑的時候,終於從北原到了遠昭城。城裡亮起燈籠,景色還是和記憶中一樣,沒什麼異狀。然而到了司常府外,他的心已然涼了半截。
門口掛了白綾。這是什麼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他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擇了一條僻靜的小路,躲開府衛的巡視,翻了進去。憑他的功夫,要躲過府中的仆侍很簡單,前往父母住處的途中不經意抬眼一瞥,發現來往的人都行色匆匆、神色慘澹。
經過某處院子的時候,看見兩位婢女正站在一起交談。江泫悄無聲息地躲在假山後頭,屏住了呼吸,卻壓不住如雷似鼓的心跳。耳中傳來斷斷續續的交談聲。
「這也太突然了。主母都快哭暈過去了……」
「是啊。怎麼會這樣?明明之前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