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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泫知曉,師尊現在一定很生氣,心中卻感到很麻木。懶得張口、懶得解釋、懶得動彈,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房頂,刺痛與酸澀都被掩藏在這鋪天蓋地的麻木之下。不知躺了多久,床榻底下忽然傳出一點細微的動靜。
旁邊爬出來一個小小的人影,不知道悄無聲息地在床底下藏了多久了。
爬出來以後,卻也不敢站起來,仍然縮成一團,雙手扒著床沿,探出一雙緊張的眼睛,警惕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他不說話,江泫也懶得說話。胸口的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疼痛仍然難以忍受。兩人在沉默中互相僵持了一會兒,天陵忽然瓮聲瓮氣道:「伏宵。」
江泫沒有回答,重新闔上眼帘。
天陵又道:「師……師兄。你、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應。
他帶著衣上沾著的、灰撲撲的浮灰,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暮色四合之時,他又悄悄跑進來了,站在江泫的床榻前頭探頭探腦。
第147章 三靈飛光15
江泫靜靜躺著, 將耳邊的動靜都忽視了個乾淨。他似乎放了什麼東西在枕邊,片刻之後,一道清淡的藥香蔓延開來。
這是重月做的香囊。
他沒有理會, 片刻後,床榻邊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師兄。」
「對、對不起。」天陵垂著頭道, 「你要殺就殺我, 不要殺你自己。我知道,是我……是我……之前我也也不是故意的……」
他顛三倒四地解釋, 江泫的元神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半仍感到痛苦, 另一半卻漠然不動、作壁上觀。他誰也沒有怪, 換成平常定會早早地出聲安慰, 可到了現在, 冷漠與麻木占了上風,直到天陵離去了,他一個字也沒有說。
傷好之後,他在那個裝著獨眼怪物的秘境待了整整半年。
半年裡, 不是砍就是殺。妖獸白日醒、夜中睡,每一個夜晚都是幻境為他修補傷勢的時候。日復一日,人如利劍、越磨越厲,到了最後, 斬的已不是劍下妖獸, 而是自身與世牽連之處。
半年又一月,妖獸橫屍於長劍之下,困住他許久的秘境化為齏粉消散。
縱他在秘境之內打得如何地動山搖, 枯雪山上的寒風日日如常。從秘境出來的時候,一片涼薄的雪花撲面而來, 江泫微微垂首,將雪花融化留下的水漬拂去。
重月和天陵就站在不遠處,面帶微笑地凝視他。
江泫可以出師了。讓塵曾說,他打破最後一層秘境之時,就是他出師之時。既已到了時候,讓塵也不留他,於遏月府見過最後一面,就此離開師門。
然而天地之大,他孑然一身、無處可去。下山以後,祭拜過父母和叔叔,便只穿著一身雪白的道袍,背著一柄長劍,從三行原出發,見人遇難拔劍相助、見邪作祟徹底滅之,漫無目的地遊蕩於偌大的九州之間。
在千年前的九州,魔族還不曾退居地底。一路除魔退邪,竟也慢慢有了些名氣,提劍斬滅幾大妖獸之後,更是名聲大噪。他的名字慢慢在玄門中傳開,不少世家向他拋來橄欖枝,都無疾而終。
閒暇的時候,他會專程回枯雪山看看。只有待在枯雪山上的時候,才能找尋到片刻安寧。
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雪山一向如此,與世隔絕。寂靜無聲。
回去之後,也不做什麼,給重月翻翻藥田、替讓塵盯著天陵練劍。小住幾日,又要離開。
天陵往往一路追去山門送他,眼巴巴地盯著他的背影。這次追出來了,在門口鼓起勇氣問道:「師兄——!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江泫已經走出一截了,聞言回身,淡淡的視線落在門口天陵小小的身影上。他沒有回答,在乾坤袋中略略一尋,尋到一袋未曾啟封、忘了給出去的金葵糖。
上次回來的時候,重月說他的性格變了許多。總是板著臉一語不發,讓師弟有些害怕,這次回山,便特意帶了一袋金葵糖回來。抬手擲給他後,也沒管他接不接得住,轉身離開了。
山下有人在等他,是要請他一起去討伐魔族領地的修士。
這些人對他實力又敬又畏,對他禮遇有加。江泫說到了回去的時候,他們便一路靜悄悄地跟到三行原來,江泫說讓他們不要再跟,他們便擇了一處小城,一直住到他回來為止。總之一定要請到江泫鬆口答應,才能回各自的家族報信。
下山以後,江泫答應了。各路人馬喜不自勝,連夜收拾包袱各回各家。緊鑼密鼓地結陣結隊之後,浩浩蕩蕩地向著魔族的駐地出發。
到了地方以後,發現駐地之外竟空空如也。原本答應來援助的江泫也不見蹤影。眾人躊躇不前,將這「背信棄義之人」翻口譴責了好幾遍,這才一橫心,啟陣欲攻。
正巧見一白衣人提著鮮血橫流的長劍從駐地之中緩步邁出,衣擺濺上不少血滴,宛若盛開的點點紅梅。一邊走,一邊不甚在意地用袖口拭去面上沾著的血痕。
身後的駐地一片死寂,血流成河。
爬上地面妄圖侵犯人地、因血脈天賦讓人頭疼不已的魔族,竟然被他一人誅滅殆盡了!
眾人皆是譁然,驚詫難掩。
世上不缺庸才,卻也同樣不缺天才。然而到了這個程度的天才,實乃稀世之品!如此年輕便能已一己之力屠滅魔族駐地,年歲翻過之後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