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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衍正在找去淨玄峰的路,微笑著滅了燈打算尾隨他而去,誰知方才走了好幾步,立刻就被宿淮雙察覺了。
少年轉過身,冷厲的目光刀一樣剮過來,似乎想要拔劍,探手卻摸了個空。江明衍被他的目光定在幾步之外,心中無端升起幾分煩躁。
在江鳴鳶十年如一日的厭煩目光下,江明衍可以做到絲毫不在意。無論她如何厭惡、如何排擠,都能送上一張毫無威脅的笑面,只因她還有利用價值,再者江明衍本身也不如何看得上她。上一世輕輕鬆鬆就能將她算計致死,這一世也不需要過多戒備。
但現下被宿淮雙這樣一盯,他心中確確實實地感到了煩躁。
這個宿淮雙,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向來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只有給他添堵的份。對於他的忍耐度,早在前世就被江明衍無限拉低。
然而少年望向他的眼神之中除了警惕,只有全然的陌生。宿淮雙微微繃緊了身體,視線掃過廣袖上的濯神紋,道:「江氏的人,跟著我做什麼?」
他的聲色冷硬,同前世的語氣毫無差別。同樣的,因為夜色模糊,再加上換了身衣服,他也沒認出面前人究竟是誰。
江明衍姑且繃住了笑容,帶著不似作偽的善意道:「並非尾隨,只是燈熄了又迷了路,想找你幫幫忙,又不知如何稱呼。道友是淨玄峰伏宵君的弟子?」
宿淮雙不語,抬起手,一道靈光飛入紙籠,只消片刻,籠中便有火光微微一晃,暖光逐漸蔓延開來。
江明衍不著痕跡地將燈籠放低了些,狀似無意地上前一步,口中誠懇地道謝:「多謝這位道友。不知我若要回去,應該走哪條路?」
近了一步以後,空氣之中一直漂浮著的、一縷極淡的煞氣逐漸明顯了起來。上清宗本不可能出現煞氣,唯一有煞的地方想必是傳說中宗內弟子談之色變的思過崖。
白天將那聒噪愚蠢的妹妹親自送下去,入夜時分又自己偷偷摸摸地下去探望,實在無聊得很。
江明衍收了面上的笑容,又向後挪回去了。宿淮雙似乎壓根沒有和他人多做接觸的意思,不多時身影便消失在了蒙蒙夜色之中,江明衍原本打算追上去,又莫名覺得倒胃口,遂打消了這個想法,拎著燈籠回頭,漫不經心地往回走。
這一走,便見著了兩位意料之外的人。
是重月君與伏宵君,三人正面撞上了。這一撞,江明衍的心就漏了長長一拍,他愣在原地,提著燈籠,視線怔愣地落在不遠處的白衣人身上。
……太像了。
在這身影和面孔都模糊不清的夜色之中,這位伏宵君給他的感覺,和江泫實在是太像了。
胸中震如雷鳴,只在短短一瞬之間。甚至隨著伏宵與重月逼近,他心中突生一種想要奪路而逃的衝動。
曾經他想過很多次,自己要是找到江泫了會是什麼心情。答案是很複雜,什麼情緒都會有,狂喜、悲傷、恐慌、愧疚、瘋魔,它們會堆疊在一起,也是既定的事實。然而在這之中,恐慌與愧疚最為深刻,深刻到現在只是遙遙瞥見一個與江泫有些相似的影子,都讓他舉燈的手不住顫抖起來。
不能讓人認出來。
這是浮現在江明衍心中的第一個想法。於是他操著一把沙啞的嗓子同兩人打了招呼,披上天衣無縫的好殼子;重月擲出靈器之後,他便提著紙燈,一路心不在焉地回了江氏下榻的地方,碰見了站在門口的江鳴鳶。
江鳴鳶想盤問他的打算,而他確實有些打算。
那位伏宵君正如元燁所說,非試不可。
他垂眼,指尖撫過袖中的乾坤袋,盤算著明日去尋幾柄好用的佩劍,直接讓銜雲出來找。
江鳴鳶走後,江明衍遙遙望了一眼自己身處的這偌大的上清宗,踩著燈火回房了。
一夜之內,一宗之間,各懷心思,輾轉入眠。
醒來以後,九門會武的初賽如期開賽了。
第61章 九脈爭鋒8
迷迷糊糊之間, 江泫睜開眼睛,看見一寸積雪的青石板路。
石板的年齡實在是大,斷面飽經風霜, 崎嶇不平的尖刺被打磨得平整,上面爬滿深綠的青苔。或許因為時常有人踩踏的緣故, 青苔不厚, 薄薄一層,上面搭著些無精打采的碎雪。
不知為何, 青苔的每一處細節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江泫困惑地將視線下移了一點,看見了自己撐住石板的、凍得通紅的雙手。
失敬, 原來自己是坐在地上的。因為隔得近, 才看得那麼清楚。
用坐形容也許不太準確, 應該稱之為「跪坐」, 他跪坐在青石長街的下一級,雙手撐著上一級,正氣喘吁吁地休息。
除了累,就是冷, 刺骨的冰冷將他的手和臉都凍得通紅,叫他一時連思考自己在哪兒都忘了,只剩下滿心莫名其妙的委屈,差點憋不住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大哭一場。
然而他吸了吸鼻子, 還是將這種衝動壓下去了。
還沒坐多久, 江泫面前就飄過來一片深藍色的衣角。藍得並不純粹,像是遠山之中的一片霧靄,又因漿洗過太多次、歷經的年歲太久, 和腳下的青石板一道褪了色,霧霾一般的深藍之中顯出質樸的白。
面前的人道:「怎麼不走了?」
江泫將兩隻凍得通紅的手縮回袖子裡, 委委屈屈道:「……我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