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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更是傳來一聲目眥欲裂的暴喝:「江明衍!!你畜生不如!!我為你賣命這麼久,什麼髒活沒替你做過?!你現在是要幹什麼?!!」
這一聲暴喝點燃了恐慌,那一批被江明衍帶進江氏的外姓門生紛紛撲到陣法邊緣,或怒罵、或求情,神色扭曲、醜態畢露,混雜著陣中平民的嚎哭尖叫,慘烈異常,聒噪異常。
江明衍站在高處,微微闔上了眼睛,仿佛底下的雜音都只是風聲。
待到風聲稍稍止息,他張開雙目看向最初出聲的那位門生,冷冷地道:「為我找祭品?」
那人性格似乎頗為怯懦,被他森寒的眼神一定,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江明衍道:「還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嗎?因為一顆內丹,殺妻賣子。你旁邊的人,因嫉恨之心滅人滿門。你身後的,盜竊成性,一旦被發現便出手殺人,事後毀屍滅跡。在座各位,不過都是借我之手改名換姓,才能從索命仇家手中逃脫,苟活於世。」
「既然是苟活,必然有限度。」他微微一笑道,「人須得知恩圖報。能為阿泫而死,是諸位的榮幸。」
陣中呆了一瞬,似乎從未想過他是如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徒,怒罵之聲更甚;江明衍充耳不聞,示意元燁開陣。
陣法開啟之後,便沒有怒罵聲了,陣中紅光大盛,它們統統變成了慘烈至極的哀嚎。引魂陣會一刻不停地汲取他們的靈力、元神與血肉,直到將他們生吞活剝殆盡方才開啟。
在赤後開啟的邪陣受土地上瀰漫的死氣浸染,效果更佳;若再加上數十倍的祭品,更是好上加好。引魂陣由此打開,便有了連通五行、刺探輪迴的效用,無論所喚之人是誰,只要靈魂尚存世間,就算已經投胎轉世,也能將其生生拽回來。
手腕上的刻印越來越燙,隨著陣法逐漸開啟,讓江明衍產生了一種皮膚即將被灼燒成灰的錯覺。
元燁看了一眼,道:「引魂陣風險還是挺大的,你要是死了,我就隨便找個角落把你的屍體丟出去。畢竟謀害江氏本家子弟的罪名,我淵谷可擔當不起。」
江明衍瞳中映著盈天一半的紅光,聞言露出一個微不可察的笑容。
「死了便死了。」他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澤,輕聲自語道,「要是找不回來他,而我還活著,我就把江氏所有的人一起帶下去給他陪葬。」
元燁點評道:「你這瘋子。」
那瘋子向前踏出一步,如同一隻玄色鳶鳥,直直墜入陣法中央。
蒼梧山下。
江泫靠著石壁,謹慎地收斂靈識、屏住氣息,仔細辨識坑底傳上來的長堯的聲音。
「你太貪心了,夔聽。」
靜默片刻,那側傳來一陣恐怖的絮語。像是無數枯鴉的聲音被擠疊在一起,又如同巨獸可撼動山嶽的吐息,其中夾雜著女人悽厲的尖叫,聽得江泫心中發毛。它並沒有說人類的語言,這可怖的聲響持續了好一會兒,江泫竟然聽懂了其中的內容。
「貪心?那是人才有的東西。」
長堯的嗓音波瀾不驚道:「若無那道飛升機緣,你尚不及人。」
「機緣降至吾身,便是天命所在。」夔聽道,「天下不過吾掌中玩物,吾不過出世一探,又何來貪心一說?」
銀髮人站在陣中,袖邊散著微微螢光。他靜靜地凝視著面前那道虛影,道:「六鎖缺一,你方能稍稍掙脫桎梏。夔聽六鎖之位在上清宗傳承數年,數代人因你一生被困鎖蒼梧山,與你的遭遇並無不同。」
江泫微微睜大眼睛,立刻想起了上次夜探蒼梧山底時,找到的那六枚陣眼。……六鎖之位代代傳承,系統所說的夔聽鎖,竟然是上清宗內六峰的峰主!
他心下一駭,又立刻收攏雜念,在心中思忖道:人不可能生來就是鎖,必然有禁制、或者是天諭加諸其身,將人變成了以身魂鎮邪的鎖。要想解開夔聽鎖,必然要想辦法搞清楚,束在天陵重月他們身上的究竟是什麼。
可若解開夔聽鎖,妖神必然重新現世……
地下,夔聽哈哈一笑,聲音極其刺耳,隱有摧人元神之勢。
「以人身困鎖上神,本就是無稽之談,慘死都算是一生有幸。」它漫不經心道,「算上最初的那一代,你們死了多少個人了?鎖一旦死去,元神也會跟著灰飛煙滅。」
「但即便是這樣,死了一個還是立刻就有人替上。為何不畏死?成為鎖的感覺不好受吧?」
聽它的意思,解開禁錮的方法只有死這一條路。原身伏宵也是六鎖之一,他的那枚陣眼已經黯淡了,說明……
江泫的心微微一沉。
長堯道:「我非六鎖之一,無法得知感受。險事當前,前赴後繼,是人本性。」
夔聽嗤笑一聲。
「若放在幾百年前,你對吾說這些,吾還會覺得新奇,撫掌稱讚。」它慢悠悠道,「可現在如你所見,已然斷了一鎖。」
「因那隻名為伏宵的螻蟻,前人數千年的努力付之一炬。明知地上已不可能再有人飛升,還妄想衝破天命,等成神之後將吾斬滅……實在狂妄可笑。」
長堯的聲音仍然沒什麼波動,如同蒼梧山上常年繚繞的雲霧一般不易不變。
「他是這天下最好的孩子,只是命途太過坎坷。」
「既然坎坷,便要學會認命。六鎖斷一,吾有一片殘魂已出蒼梧山,如此便夠了。」它的聲音中帶著遊刃有餘的笑意,每一個吐字都帶著神的高傲與輕蔑。「餘下五鎖,不日便會耗損殆盡。除非剩下一鎖歸位,方可延緩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