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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塵俯身,一隻手穿過他的膝彎、一隻手環過後背,將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輕輕地抱起來。江泫一隻手環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側臉貼著他銀白的長髮,像貼著一片疏朗的雪。
原本為了阻止他下山變得奇高無比的台階此時已經恢復了原樣,隨著讓塵緩步上山,下山的路在江泫眼中倒放,距離他越來越遠。
他就這麼靠了一會兒,感覺讓塵的手輕輕順著他的背脊拍了幾下,帶著無聲的安撫之意。忽然之間,他又覺得鼻子一酸,將臉埋進了讓塵的肩膀,眼淚將對方素淨的道袍默默洇濕了一大片。哭完以後,他小聲道:「師尊。」
讓塵道:「嗯?」
江泫道:「我不走了。」
讓塵摸了摸他的後腦。
等走到住的院子前頭,正巧碰見滿頭飛雪、神色慌張的重月。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她如蒙大赦,急道:「師尊!伏宵不見了,我找了好多地——」
剩下的話,在看見讓塵懷裡抱著的人時卡在喉中。江泫安安靜靜地趴在讓塵肩上,露出小半張蒼白的睡顏。
「他受了傷,現在睡著了。」銀髮人淡聲道,「以後,宵兒不會再走。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他。」
重月立刻點頭,跟著讓塵一路進了房間。
江泫昏睡了許多天,也發了許多天的高燒燒。這一陣持久的高熱如同源源不斷的火,將久居他身的病鎖燒灼得乾乾淨淨。再醒過來時,身上的傷已然好全,他明顯能感覺的到,如今的身體裡,有什麼已經和從前徹底不一樣了。
從今往後,有一個名字就只有自己記得了。江泫默默地想。
這個名字,他一輩子都不會忘掉。
江泫慢慢習慣了在三靈觀的日子。從司常府穿來的那件錦衣被他好好洗過,晾乾以後掛進了衣櫃的最深處。每天除了修煉,就是幫重月種藥曬藥,到了收穫的時候再同她一道下山賣藥,途中順手幫人料理些邪魔鬼怪,拿著這些報酬在山下吃喝一頓,再回枯雪山。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入觀半年以後,江泫打好了基礎,開始習劍。入觀一年之後,他的劍術已然有所小成,讓塵向江泫要了一個名字,下山一趟,帶回來一柄銀光璨璨的長劍。劍名銜雲,江泫愛不釋手,第一眼便相中了他當自己的本命劍,立下魂契,自此人在劍在,人亡劍毀。
有了銜雲之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除了吃飯睡覺,能找到他的地方也只有觀後的練劍場上。
讓塵說他是天生劍骨,生來就應該習劍。事實的確如此,他習劍的天資乃是上天賦予,此世再難找出來第二個能與他旗鼓相當的。每過去一天,他對於劍法又會多一些領悟,進步之快讓人嘆為觀止。平常人需要琢磨上數年,又是歷練、又是鍛心才能突破的瓶頸,在江泫這裡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在他十五歲那年,讓塵打開遏月府的門,專門為他搭建了十座只有鬼物與妖邪的幻境。
起初每次從幻境出來的時候,他都一身是血、半死不活,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出幻境的姿態越來越輕鬆——裡頭的妖獸無論再強,都已經奈何不了他了。
讓塵給他搭起來的幻境,十個被他打破了九個,其中半數都是被一劍掃空。
最後一個,裡頭裝的是一隻獨眼的妖獸,身上生著堅硬無比的黑羽。只要打過這十個幻境,江泫就可以出師了。然而唯有最後這一隻,江泫無論如何都打不過。
他越強,這隻妖獸就越強、越恐怖,越長越大,到了最後,已有一座山巒那麼高。每當他因為自己的進步自負一些,這座幻境就會將他狠狠地打回原形。出了幻境之後,他往往獨自一人坐在重月的藥田邊悶悶不樂。
鬱悶完了以後,又悶頭練劍,練到天色全黑、重月提燈來找之後,才會依依不捨地將銜雲收好,跟著她回去休息。
打到最後,他垂頭喪氣,跑進遏月府問讓塵自己為什麼打不過。讓塵闔著雙目,道:「雖有天資,亦需山來壓一頭。」
少年年輕氣盛,自然不願意平白無故被什麼東西壓一頭。於是更加奮力修煉,不止習劍,靈符、陣法、各類武器,但凡是夜中翻來覆去在心中演算過有一分勝算的,都被他學了個乾淨。但到底學得雜,不如劍術精通,並沒有多大的成效。
在十六歲那年,江泫和重月下山賣藥時,被山下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絆住了手腳。那時正是他十六歲生辰之後。
每年生辰,江泫都會偷偷跑回遠昭城一次。回去以後什麼也不干,遠遠地看一眼父母與叔叔,再獨自一人蒙著面在遠昭城的街道上逛一逛,統共連半天的時間都沒花到,便立刻御劍返回北原。
只是,這年的生辰卻不行了。
第138章 三靈飛光6
在江泫上枯雪山那一年, 北原也爆發過一陣疫病。只不過當時等到他去,患病之人差不多都已經轉好了,不想今年方才下山, 竟然又碰上了一陣。
此疫無名,患病之人周身都會逐漸長滿膿瘡, 最後生生化成一灘血水, 死亡過程無比漫長、無比痛苦。早有俠肝義膽的散修千里迢迢請了藥王谷的人過來,日前才匆匆趕到, 分為兩批,一批淨化邪氣, 一批煉丹煉藥、協助司常府的人穩定民心。重月和江泫甫一在街上冒頭, 就被忽然冒出來的人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