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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來想去很久,也沒想明白厲天陵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不過有一點確如他所說,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除了回府,也沒有什麼額外的選擇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是無法一個人在外頭生活的。
思及此,他伸出沒有傷口的那隻手揪住厲天陵的衣服,輕飄飄地將他從坑裡提起來。
厲天陵被這突然的舉動嚇壞了,縮在他手中一動都不敢動,兩隻眼睛裡滿是倉皇和驚恐,活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不過他只是想把人從坑裡提出來,並沒有不好的意圖。
將人放到地上以後,江泫隨手用淨塵術將他身上的土灰和草葉清理乾淨,看見一身雪白如初的中衣,覺得順眼了許多。
真正站好以後,凌亂的長髮也柔順不少,這一番鬧騰過去,江泫總算看清楚了他的長相。
總體來說,長得非常不錯。長髮及腰,留著薄薄一層正掃眉的齊劉海,顯得有些女氣。然眼型頗為鋒利,眼尾上挑,看人時帶幾分無端的冷傲,不難看出是一位俊秀的小公子;若神色再冷一些,隨意睨上一眼,便能叫同齡的孩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只是現實往往是出乎意料的,就江泫今晚所見所聞來看,厲天陵的性格與他的長相完全相反,非但不鋒利,反而膽小敏感,很好欺負。
或許他平日裡也是頤指氣使的,但在恐懼面前,人暴露出來的往往是最真實的那一面。
見身上的髒污憑空消失,厲天陵睜大了眼睛。他幾乎是立刻察覺到了江泫和地上倒著這些家僕的不同,第一反應竟然是拔腿就跑。
不過,剛剛跑了一步,腳腕處傳來鑽心的疼痛,他又立刻撲倒在地。這下運氣沒那麼好,臉上蹭出一道重重的血痕。
江泫凝眉,將人從地上拉起來,道:「你跑什麼?你腳扭傷了?」
豆大的眼淚從厲天陵的眼眶裡頭滾落出來,他嗚嗚哭道:「你肯定是來殺我的。都是我害得城裡的人生這麼重的病,所以神仙派人來殺我了。」
江泫的額角暴起一根青筋,儘量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我不殺你。我是來救你的。」他一邊說話,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張手帕,將對方傷口邊緣的血跡擦拭乾淨。
厲天陵睜大眼睛看他。即使江泫的手帕不小心蹭到了傷口,他也不喊疼。就這麼看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什麼令他恐懼的異常,這才慢慢放鬆下來,終於相信江泫不是來殺他的了,眼帘微垂,移開了視線。
起先江泫並不知道他在看哪兒,直到將髒污的手帕丟去一邊後,他聽見厲天陵小聲地道:「對不起。」
原來他一直在看江泫手背上的傷口。此前注意力一直在對方身上,江泫險些忘了自己受傷也有一道流血不止的傷口,這會兒聽他道歉,才慢慢察覺到自己的手背也在疼。
抬起來看了一眼,果然不大好看,於是又取出一張手帕,繞著邊緣擦了擦。一邊擦,他一邊用隨意的語氣問道:「你為什麼道歉?」
厲天陵抿唇片刻,道:「城裡的疫病,錯都在我。只要我還活著,就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災難降下來。老天爺不喜歡我,我是個災星。」
江泫擦拭污血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道:「誰說的?」
厲天陵將頭側向一邊,道:「……不用誰說。從小就是這樣。」
江泫已經有段日子沒聽見過「老天爺」、「災星」這樣的詞了。既做了修士,順應天道與逆天而行,二者往往匯於一身。而對修士而言,天道雖可敬可畏,也全然不像從前眼中那般遙不可及,更不會將其稱作老天爺,毫無怨言地領受它的喜與厭。
他將擦拭手背的手絹扔到一邊,在天陵面前舉起了手,道:「看好了。」
簡簡單單地,他的手指覆在傷口上方。一道澄澈的靈光閃過,因符紙附在手背上的傷口霎那間煙消雲散,潰爛流膿的手背光潔如初。
厲天陵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江泫盯著他,語氣平平道:「天道降災於身,是命。就算命數不好,也不應當放棄。不管你身上是真的有什麼也好、他人再多非議也罷,你不該認為自己是個災星。相反的,你應該學會反抗。」
如同師尊對他所說。
若他有一日強大到足以反抗自己的命運,未必不能重新將名字拿回來,回到父母身邊。他為此日夜苦修,兩年以來進步神速,並且無比堅信,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衝破天道加諸己身的枷鎖。
「並且,我也不覺得你有降災滿城的能力。」江泫淡淡道。他垂下眼帘,伸手將厲天陵的褲腿挽起來一半,伸手輕輕按了按,道:「是這裡扭傷了?還能不能走?」
他一按,厲天陵就低低地抽氣。看這情況,肯定是走不了了。
江泫起身,站到他身邊,將銜雲扔給他,言簡意賅道:「拿穩。」
厲天陵誠惶誠恐地將劍抱好。他以前從來沒碰過這種東西,覺得怎麼抱怎麼拿著都很奇怪,還沒等他調整好位置,一隻手便將他拎了起來,夾包裹似的夾在腰側。他頭上冷汗都快下來了,江泫卻沒管那麼多,繞過幾個昏迷的家僕,就這麼向城主府走去。
厲天陵很快習慣了。並且,他似乎很喜歡銜雲,都到了府邸後門了,他依然捨不得鬆手。江泫略一思索,也不打算讓他放手了,站在檐下張望片刻,道:「我能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