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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馬走不動,原來是被這東西壓了!
車夫只覺得能凍住靈魂一般的驚恐順著腳底往上爬,整個人像是在冬天被兜頭潑了桶涼水一樣冷,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了個乾乾淨淨。他發出一聲驚恐的慘叫,丟失了思考的能力,在恐懼的驅使下條件反射地將手中韁繩一扔,往側邊撲去。
他想下車,起碼不能坐著等死。只是他這麼一動,給了窺視已久的妖獸可乘之機。命門全部暴露出來了,只要一口就能咬斷他的脖子——
這玩意靈智未開,殺戮完全遵循本能。車夫已經滾到了地上,揚起一片狼狽的煙土,馬受了驚,嘶叫一聲,揚起前蹄拉著馬車橫衝直撞,眨眼之間便帶著那妖物衝出數百米。
車夫顧不得這些,從地上爬起來拔腿就跑。哪知耳後擦著過了一聲讓他險些魂飛魄散的獸吼,他瞳孔緊縮,強忍著恐懼回頭想要確認妖獸的位置,入目就是一張寒光粼粼的血盆大口。距離極近,已經能聞得到這東西口中的腐臭了。
霎那之間,車夫被定住了手腳。
死亡真的到了眼前時,他腦海中好似什麼都想了,又好似什麼都沒想。念頭太多,交織在一起又沒入水面,粗略一想竟好似一片空白。
只有一個念頭:還是來了。
九州多妖邪,普通人大多生在哪兒便在哪兒定居,但仍有些喜歡走南闖北的有志之士,或出門探親、到別州辦事,不會騎馬的,便要聘請他們這些車夫。
幹著車夫的活,便僅僅是車夫,最多稱得上比其他人身強力壯一些,經得住舟車勞頓。稍微有能力一些的,都被大門戶聘走當護衛了,像他們這一類人在遠離城鎮、遠離仙門的地界上跑,原本就是把頭拴在腰帶上的活計,指不定哪天在野外被吞吃了,連一具完整的屍骨都找不著。
沒想到竟然真的會輪到自己。車夫呆滯地站在原地,張大了嘴巴,卻一聲都哭不出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畜生朝自己撲來,牙齒就要咬下,流風卻裹來一道冷靜穩重的少年聲音:「太上。」
飛奔的馬車不知何時已經斜側著停了下來,車上錦簾翻飛,角鈴卻仍未止息、不住作響,在車中人聲色的指引下,鈴聲帶上了凝練的肅殺之氣。
在一片鈴聲的狂響下,車門的錦簾中掠出一柄流光璀璨的長劍。劍名太上,現下充作宿淮雙的佩劍,在少年純淨靈力的裹挾下隨劍訣掠出,眨眼間便飛去極遠。沒入妖狼的後頸。
一擊斃命。
妖獸後頸上插著劍,一團死肉一般撲倒在地,腿腳徒勞地抽動幾下,就這樣死了。車夫離它離得近,也跟著腿腳發軟地趴倒,手掌撐著滿是泥沙的地面,心臟狂跳、呼吸急促,再抬起臉時,兩邊臉頰流了不少眼淚,止不住地嗚嗚大哭。
在他模糊的視野中,一隻手掀開了錦簾,緊接著,那位穿著石青色輕袍的少年踩著輿座邊緣下了車。下車之後卻並未將手從簾上放下來,而是探身,態度恭敬地詢問道:「師……公子,要下車嗎?」
簾後飄出一片煙青色的衣角。
少年等待那位「公子」下了車,方才像車夫這邊走了幾步,手中掐訣,再抬手一招,沒入妖獸後頸的長劍便自動回鞘,劍鋒乾淨如初,不曾沾染一絲血跡。
分明不是凡人能做到的。車夫福至心靈,立刻明白了車上載的是仙家。狂喜之情油然而生,只是他還沒喜上幾秒,就立刻回想起了方才自己棄車而逃的舉動,立刻臉色一白,喏喏地低下了頭。
宿淮雙站在車前,眼神不善地盯著跪坐在地上的車夫,冷冰冰的,讓對方如芒在背。
江泫觀他神色,勸解道:「畏死逃命,人之常情。」
宿淮雙鬱郁地應道:「是。」
神色卻沒有好轉多少。
方才若不是車夫丟了韁繩跳車,讓馬受驚,師尊怎麼會磕到頭!
江泫原本閒閒地在車內小憩。自從下山以後,他這「普通人」可謂當的是格外到位,不僅從頭到尾不使一點靈力,連周身的靈壓都收斂了。
若他不收靈壓,絕不會有妖獸膽敢靠近,遑論趴在車頂窺伺活人。
這隻妖狼他早就發現了,卻沒有開口提醒,打算等到宿淮雙自己察覺,到了危急關頭不得不出手時他自會動作。打著這樣的念頭,江泫便向後一靠,好整以暇地闔眼小憩。
哪知才閉眼一會兒,車前便傳來了車夫的慘叫。緊接著馬車劇烈的顛簸了一下,車外傳來了狼嚎、馬受驚的嘶鳴、沉重物體落地的悶響,緊接著那馬撒開蹄子狂奔起來——普通人江泫被馬車帶得東搖西晃,額頭扎紮實實地在車窗上磕了一下。
江泫:「……」
他露出費解的神色,伸手摸了一下額頭。
許久沒磕碰到,這感覺居然還挺新鮮。
他在心中自娛自樂,對面宿淮雙的神情卻一下子陰沉了下去。他立刻伸手,溫熱的掌心按住江泫方才磕到的地方,下一秒,溫和的靈力便渡了過來。江泫老實地坐著,一邊接受徒弟的好意,一邊不動聲色地探出靈識,將狂躁的馬匹叫停。
不消一炷香的時間,江泫額角的紅痕便淡了下去,那一小塊皮膚白皙如初,完全看不出來曾磕碰過。
緊接著,宿淮雙便催動靈劍,掀開帘子下了車。既然妖獸已經被解決,可以繼續趕路了。但凡人心神、身體都很脆弱,車夫受了驚嚇,剛才從車上撲下去又受了傷,想必短時間內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