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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眾之間忽起一陣巨大的騷動。原本安安靜靜等待儀式開啟的教眾忽然如同瘋了一般,紛紛揭開兜帽,向祭壇邊緣撲去,個個神情扭曲,神色癲狂,口中嘶聲呼喊道:「神主!神主!」
「神降!!哈哈哈哈!!!神降!!!」
「神主降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吾神!!!!」
場面變得一片混亂,仿佛此間之人都被傾倒進岩漿之中,在極端的氣氛之中狂舞,難以停歇。
蕭弦反手一劍削斷一排試圖踩著江泫身軀往前擠的教眾,回頭一看人竟然還蹲在原地,眉尖一皺,道:「你發什麼愣?」他伸手想把江泫拽起來,手方才靠近,就被一道堅不可摧的靈盾猛地震開,愕然道:「你動不了了?誰做的手腳?你……」
他的詢問聲在半途戛然而止。蕭弦眯了眯眼,視線停在江泫身側緩緩起身的江明衍身上,道:「哦……小追求者。」
江明衍並不理會他,垂眼望著江泫,溫聲道:「上次的禮物你不喜歡,我想換一個給你。這是從前你最喜歡、最想要的東西,我會將它送到你掌心裡的。拿到它之後,你能不能……稍微原諒我一點點?」
江泫瞳仁微顫。他顧不上仔細思索江明衍所說的「禮物」究竟是什麼,神情怔愣地伸手,指尖印上方才那神力擦過的地方。雖然早有預料,但他仍震驚於那神力帶來的熟悉感。
抬頭再看,祭壇之上、神座之前,不知何時已然張開了一道紅黑交雜的裂隙。這裂隙恰如赤後中央被填平的那道,將空間毫不留情地撕裂開來,裂隙周圍神力涌動,威壓之重,直叫人無法抬頭。
在這種威壓之下,能平穩站著的根本就不剩幾個。花瞬早已俯首跪服,江明衍站在神力的浪潮之中,身上黑袍的系帶被罡風吹開。
江泫死死地盯著祭壇之上的裂隙。起初它還只有尋常人那麼高,隨著時間流逝慢慢向上延申,向四周延展,變成了一道巨型漩渦,仿若一隻永不閉合的魔眼,後頭是足以吞噬萬物的黑暗。
漩渦之中伸出一隻手。白皙的、寬大的手掌,平穩有力,腕上搭著漆黑的衣袍,在颶風之中翻飛。
單是空氣中流動的神力,就已擰碎了不少人的軀體。殿中血色更紅、狂笑聲愈烈,最後的最後,一切聲音都被隔絕在外,餘留胸口驚雷似的鳴動,震得江泫神智混沌。
他的呼吸早被那隻手扼住了,情不自禁向前探身,卻沒能如願。
江明衍指尖靈光消散,將他鎖在原地的靈盾已然成型。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江泫的靈力一觸碰到靈盾便被吸收,一時掙脫不開,卻也沒有餘力向江明衍發怒,視線追著那手,看見漩渦之中又探出來一對巨大的、黑色的翅膀。
偽神的巨影從漩渦之中探出一角,台下的信眾大多變成了斷肢殘軀,血流成河。如此,仍有黑袍人向他伸出雙手,嗓音之中擠出破碎癲狂的呼喚:「羽神尊臨——萬物俯首——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江泫第一次聽見他的尊號。
羽。
羽神似乎並不願做這個神,命令信徒修建出一座普通的神殿,殿中沒有塑像、沒有雕刻,殿無名,亦不曾修改宗紋,不在世間留下任何與自己有關聯的痕跡。
很快,那一點僅剩的癲狂笑聲也被神力碾碎了。
宿淮雙並不說話,向前踏出一步。他還有人形,還有雙手雙腳,穿的衣物制式也熟悉,甚至連最基本的遮掩都沒做,拖著背後那雙巨大的翅羽,完完整整地走到了江泫的視野之中。
那是怎樣一雙翅膀?但凡張開,幾乎能將儀式用的正殿塞滿。翼形流暢優美,每一根黑羽之上都隱有紅芒流動,光色微弱,分不清是殿頂熒石的光芒暈染,抑或是本身的血色沉澱成黑,光芒一映便現真形。它們鋒銳勝過世間所有的神兵利器,溫馴地嵌在雙翼之上;若拋開驚惶與恐懼來看,這是一對世間難尋的、美麗的翅膀。
江泫心中有一個聲音輕輕道:長出來的時候,該有多疼啊。
巨翼之下,宿淮雙身形如舊,側臉、脖頸之上都已長滿黑羽,雙目嵌在眼眶之中,血色淋漓。然而江泫仍然能從中找出幾顆零散的銀星,如同在這從未目見過的形貌之中,翻找他不知尚存多少的人性。
但還是有的。他的眼裡還是有星星的。垂下來的時候自看不見,一旦抬起眼帘,便能找見幾縷澄澈的銀芒。
很快,那雙眼瞳微微一轉,望向江泫的方向。
同他對視的瞬間,江泫心中一松,雙膝發軟,跪坐在地。他這才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深吸一口氣,吸進不少破碎的冷風,當即垂下頭,掩住唇,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靈盾為他擋去巨量的威壓,卻擋不去空氣中絞纏的颶風。原本嗓子就因巫神的神力受損,此時嗆咳得太狠,指間沁出一縷刺目的血色,被飄散的長髮遮得嚴嚴實實。
宿淮雙以為他垂頭是因為覺得噁心,腳尖微頓,躊躇著向這邊邁的半步也不由止住了。原不打算出來,可實在見不得有別人碰他;知道江泫不喜有人對他撒謊隱瞞,打算破罐子破摔讓他看一看,等真看見預想中厭惡的反應,還是覺得渾身上下疼得發慌,恰如錐心砭骨。
他垂下眼帘移開目光,瞳底壓著些罕見的不知所措。
花瞬身軀周圍縈繞著一束淡淡的紅芒,他終於能從壓力之中直起身來,抓狂而崩潰地道:「您怎麼出來了!您能叫他看見您這副樣子嗎?!您和他都一個樣,一個去而復返一個忽然降臨,這樣一震,神殿又沒法用了!您比您的師尊還要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