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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皎坐在窗口,披一件狐皮大氅,雪白無雜毛,前日裡太后送來,怕她凍了去。沈皎打趣,哪能凍了去, 像是她能在鸞鳴殿憋屈似的。
鄒嬤嬤時常嘮叨她坐在窗邊寫字就是一整天, 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沈皎執筆寫字,如今她字練得極好, 雖不能與書法大家比,但拿出去賣也能賣上百兩銀子。
只是如今他看不了,也沒法誇她寫的字好看。
這是陸之慈出征後的第一年, 亦是她入宮的第二年。
那株木槿花她沒養好, 前日裡京城遇百年暴雪,水裡的紅鯉都凍死好幾條, 那盆稀世木槿未能挺住, 蔫了過去,花葉枯暗,他們說這玉佛手木槿聽天竺高僧日夜誦梵經,有靈性, 承大吉。
沈皎摸上掉落的葉子,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鄒嬤嬤端上一盞熱薑茶囑咐沈皎喝了, 後又添了幾塊銀絲炭,她瞧了眼木槿嘆氣,「都怪宮裡人不仔細,端它出去曬太陽,又忘了端回來,在外面受了一夜暴雪,看樣子是救不回來了,下官給殿下扔了吧。」
沈皎按住花盆,「不勞嬤嬤操心,我再看看,說不定過幾日就好了,若屆時依舊這副樣子,我再尋個地挖個坑把它埋了。」
鄒嬤嬤點頭,「也是,說不定涅槃重生,這雙生佛手,能生出第三朵。」
鄒嬤嬤有意逗她開心,沈皎抿了口茶,笑了笑。
屋外翠鶯傳,道是寧女官來了。
鄒嬤嬤道:「下官去備些臘梅糕,等一會寧女官給殿下授完課歇息時,正好吃些。」
沈皎點頭,給寧宛斟了一杯茶,茶葉浮起時,寧宛正好進來,她將書放下,端正跪坐。
沈皎把茶推向她,「先生請用茶。」
寧宛嫣然一笑,抬起茶淺淺一品,她望了眼沈皎寫的字讚賞道:「嗯,殿下如今寫字日益見長,已小有造詣。」
沈皎也不謙虛,「多謝先生誇獎。」
「今日是我給殿下上的最後一堂課,往後的路皆看殿下自己造化。」寧宛挽起袖子,自行又斟了杯茶,「不過,等陸大人回來,殿下也應不用待在宮中,離開也好,是皇宮困頓了殿下。」
沈皎一怔,莞爾一笑,「原來先生皆知道。」
她抿了口茶,「先生可怪我,白忙活了一場,兩年心血未造就一國之後,畢身所學盡數覆在我身上,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寧宛搖頭,「並沒有,下官教殿下,是教殿下做人之道,處事之道,增長殿下學識罷了。」
沈皎雙眸含笑,她想起從前,她每次去書院的時候,寧宛總會安靜地跟在她身後,又或是坐在她旁邊,聽她嘰嘰喳喳講些歪理,從未反駁。
從前,她給予寧宛闖出一片天地的機遇,如今,寧宛一點點傳授她知識,讓她行走於世,能做到處變不驚。
寧宛望向窗邊枯萎的木槿花,繼續道。
「我家鄉有個方子能使凍死的草木再生,我最後將法子教於殿下,殿下若不嫌棄,可一試。」
沈皎欣喜,「自然不嫌棄,那便多謝寧先生了。」
「舉手之勞。」寧宛笑了笑,口中喃喃,「亦是報恩。」
沈皎光顧著木槿花,沒聽清。她茫然抬頭問,「啊?先生說什麼。」
寧宛搖頭,「沒什麼。」
沈皎也沒再問,她們對坐,窗外是瓢潑的白雪,屋檐覆雪,朱色宮牆高不見外面風光,唯有一枝臘梅探出。
這一天,寧宛沒有給她傳授書中知識,而是聊了許多,從黃金屋到山外山,天有鷹展翅。
到最後,寧宛道:「下官願殿下此後長風破浪,扶搖萬里,歸來如初。」
那是沈皎從前祝寧宛的,沈皎會心一笑,本是要拜別,臨了沈皎問寧宛,「寧先生此後有何打算。」
「自然是繼續做官。」寧宛雙眸晦暗不明,她定定地望著沈皎,神如臘梅吐芳,隱隱暗香。
「寧宛此生本該是塵埃一點,因沈姑娘而蒙上一層螢光,才能在這世道闖出一片天地,寧宛是為沈姑娘而活的,沈姑娘讓我做官,我自然要做官。」
女子一字一句肺腑之言,虔誠真切。
沈皎抿了口茶,嘆出白霧,「阿寧,你祝我歸來如初,卻忘了當初自己的心。從不是我讓你發光,也從不是我帶你走出一片天地,你本身如此,你本來就很好,如今的一切,是你自己努力,付出心血得來的。」
沈皎轉頭望向寧宛,「我一開始遇見的寧宛,本就是個不服輸,倔強,不甘落後於阿兄的女子。做官,一展抱負是你一開始就心存的志向,而不是為了一個沈姑娘。」
寧宛並未有驚訝,像是早在一點一滴的相處里發現了沈皎。她眼眶微紅,熱淚氤氳。
寧宛點頭,「沈姑娘說的是。」
沈皎伸手摘去落在寧宛肩上的臘梅花瓣,「我走後,你要照顧好自己,往後寧宛要走自己的路,絕非為了別人。」
寧宛不停頷首,她抬手俯身一拜,頭重重磕在地上,於寧宛心中,眼前之人是她前半生,艱難道路上的指路燈。
她道:「寧宛拜別姑娘,望姑娘珍重。」
沈皎頷首,「珍重。」
她緊握著茶,望寧宛的背影遠去。忽而回首往事,那個早逝在曾州大山裡的姑娘只剩模糊的輪廓,歲月隔了太久,沈皎早已忘了宛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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