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一切妥當,殷臻安下心,滿意地將雙手往袖中收,呼吸平穩。
他看起來像一隻雪白的宮廷御貓,頸項雪白,爪墊泛粉。找到自認為安全的地方就放下一點戒心,察覺到人不會對自己有傷害之舉更大膽地露出一點毛茸茸的肚皮,你退一步貓兒便進十步,再退一步他便跳上膝蓋——宗行雍腦中無厘頭地蹦出一串比喻。
不同的是,貓只會恃寵而驕,眼皮子底下這個,一趁人不注意便會撲上來咬斷你的脖頸,死死咬住不鬆口。
攝政王后靠,閉目養神。
十年前那句話,經人一提他忽然想起來,是有這麼一樁事。
他時任太子少師,替皇帝教那群豬,日日點卯不耐至極,底下人見他上課各個大氣不敢出,把他傳成吃人的夫子。
宗家嫡子在心裏面無表情地想,他明明如此和藹可親,寬容大度……回頭立刻讓所有人抄孫子兵法。
太無聊了。
他在草叢中撿到一隻貓,貓那時候還怪會裝可憐,一肚子壞水,裝模作樣問他自己是不是什麼都不會。
是的。
但一隻貓就該被人養在屋中,足不出戶,會那麼多幹什麼。宗行雍已經清晰預見了一隻貓的命運,所以漫不經心地告訴他——
「你不用會任何東西,只要你夠美。」
「宗行雍!」
殷臻滿頭冷汗,心臟狂跳。
話甫一出口他就察覺不妙,喘著氣兒看向馬車一角。
被直呼其名的人坐在他對面,馬車車簾掩映下,他眸色愈發深沉,綠得滲人。神色莫測道:「你叫了本王名諱。」
第11章 11馴馬
◎「宗行雍,孤腳麻,走不了。」◎
汝南宗氏嫡子,當朝攝政王的名諱,世間少有人敢直接說出口了。
「孤做了噩夢。」
殷臻在森森注視下無聲地、不易察覺地嘆出口氣,鎮定道:「夢見攝政王要將孤碎屍萬段,喊一聲罷了。」
車簾關著,斑駁陽光透過縫隙照在他身上。沒被發現時候還裝出兩分害怕模樣,此刻全然懶得應付,神態敷衍。
「哦?」宗行雍漫不經心地,「本王還聽見了別的。」
他盯著眼前那張姝色的臉,微微俯下身,不懷好意地道:「太子不妨猜猜看……本王聽見了什麼?」
殷臻凝視他良久,手不緊不慢攏入袖中,嗓音將睡未醒的沙啞:「夢話罷了,做不得數。」
馬車車輪壓過地面的聲音。
「太子四年前還很怕本王,如今羽翼漸豐,」宗行雍驀然大笑道,「甚是無趣。」
殷臻提起的那口氣一松。
宗行雍:「本王問你——」
「孤頭痛,」殷臻稍稍側過身,手抵額角,不輕不重地揉了揉,「若是剿匪之事未盡,孤吃不下睡不好,記性也越發不好,想不起來王爺要的人在何處。」
他淡淡瞥過宗行雍腰間那塊不起眼的玉佩。
那天沒能拿走。
頓時心梗。
宗行雍要笑不笑:「是麼?」
馬車徐徐停下。
殷臻:「是。」然後伸手去解大氅扣子。
他低著頭,睫羽安靜垂下,在秀美臉龐上掃下一片陰影,半分看不出頭痛的影子。
宗行雍轉了轉扳指,沉沉一闔眼,將所有情緒壓了下去。
越急切,軟肋和弱點就暴露得越快。
立冬已過,小雪將至,塞外風大而寒。
殷臻剛從馬車上下來,差點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吹了個仰倒。籬蟲看他的眼神充滿說不出的複雜,遞給他韁繩時指了指馬廄。
「十匹馬。」
「烈馬。」
草原上的馬和宮廷馴養過的馬並不一樣,前者性情暴烈,生性自由不喜束縛,後者溫順,願為驅使。
殷臻雙手攏袖,站在屋檐下遙遙望向馬場,道:「兩年前,孤來過一次此地。」
晉太子孱弱天下皆知,久居東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一句宗行雍並未放在心上,拿起一邊重弓,伸臂展開,眯眼瞄準:「哦?」
弓箭與弦發出極致的拉緊聲。
殷臻靜靜道:「兩年前滂水之戰,孤來看攝政王死沒死透。」
「本王沒死太子一定很失望。」宗行雍索然:「那一仗本王贏了。」
是贏了。
贏得慘烈而已。
殷臻不再
說話,抬腳走向馬場。
這場仗從殷臻嘴裡說出來宗行雍直覺有什麼問題,思索半秒後問:「本王不是暈了半個月?那半個月有什麼本王不知道的事?」
打完仗攝政王一口氣驟松,在自個兒營帳中倒頭就暈。一睡睡好幾天,水都是強灌進去的。
籬蟲露出愧色:「事發突然,屬下立刻回鄴城請闕水大人,軍中一應事宜……」
「王爺可問蚩蛇。」
宗行雍也就隨口一問,招招手令他退下。
北風呼嘯。
禮、樂、射、御、書、數。
殷臻心中嗤笑,不巧,他只有兩樣夠精。
而騎術和馴馬之道是有區別的。羌女賽馬分「馴」和「御」。
宗行雍在他上馬前只說了一句話,「馬烈,馴馬者需更烈。」
僅僅一句就夠了。
有僕從牽出一匹馬來,籬蟲遙遙一望,只見那匹馬紅棕色鬃毛和強健有力四肢,神態昂揚高傲,揚起前蹄,對所有靠近的人噴出一道響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