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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起,他的人生被徹底改變,從一個隨時將會倒斃路旁的流浪兒,變成了王子殿下的親隨,並且有了一個王子親賜的名字——馬修——神的贈禮。
在馬修的眼裡,路德恩王子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善良的王子。
那么小的年紀,他就想要拯救他的臣民們。然而,這苦難的世間,即便是國王,也不能為所欲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一年,王子六歲,他已經十分努力地開始跟著老師學習聖書、古撒門語,甚至劍術與馬術。
為了追隨王子,為了配得上王子給的名字,馬修也豁出命來跟著學。
但是,他愚蠢的腦瓜實在學不會那些深奧的詞彙和古怪的語法,他便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劍上,他要用劍來守護他的王子,讓他平安幸福一生。
然而,塞爾丁的畜生們毀了一切。
就在那一年,信奉黑暗女神的瀆神者赫拉曼,帶著他的兒子和部族,用血腥祭奠換來的黑暗瘟疫入侵了聖恩王國,無數人慘號著悲慘地死去。
光明神教的教宗用了最後的神跡將黑暗瘟疫驅逐,但邪惡的塞爾丁人不甘心失敗,將黑暗女神的裙擺纏繞在了聖恩王族圖特的血脈之上。
國王被瘟疫感染,纏綿床榻,而他的王子則被神靈所詛咒,英俊可愛的路德恩王子從此成了半人半鬼的神棄之徒,時時忍受著神明賜予的非人的苦痛。
從那一天起,路德恩王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臉,幾乎不再出現在人前,卻更加刻苦地學習所有繼承者應當懂的一切。
王子十三歲那年,老國王終於熬不下去了。
因為唯一繼承人路德恩王子的神罰之軀,也因為王子的年紀,他不得不將王國的權柄託付給出身低微卻又野心勃勃的女婿。
他在議會與教宗那裡留下遺命——當路德恩十八歲成年之際,如果他的身體還未腐朽,那麼國王的權柄必將重歸圖特王族的血脈。
這些年來,他的王艱辛地積攢著自己的力量,將觸鬚一點點伸展到大貴族、衛騎軍,甚至是教庭之處,步履維艱卻又堅定地向著自己的目標前行。
那個自負又自私的燒炭佬漸漸察覺了王在暗中的崛起,他不再肆意弄權,轉頭開始拉攏各處的勢力,妄圖徹底取代圖特的血脈。
王勢單力孤,過得更加艱難——畢竟,不是誰都有勇氣和信心將賭注放在神棄者的身上。
甚至,在幾個月前,他的王不慎失陷在聖禮城,好不容易突出重圍,卻又與衛隊失散,最後淪落到了偏僻閉塞的鄉下男爵領。
是啊!想起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失職了。
馬修回想起過往,神思有些恍惚,心中就像是被刀刃狠狠地絞爛,鮮血淋漓,痛楚之極卻又無比清醒。
那一次,王是被凱法騎士長找回來的。
經過這次磨難,他欣喜又不安地發現,王死灰一般的眼中竟然多了一些生氣,卻又仿佛時時在想念著誰。
甚至於,他再熟悉不過的,王臉龐上的腐痕,都似乎淺淡了許多。
而這些改變,應該都是那位威蘭領的鄉下男爵帶來的。
馬修死死盯著眼前那幫同樣來自威蘭領的教士、騎士和隨從們,盯著那位白袍學徒身旁跟著的年輕人,他的面龐是那樣的熟悉,熟悉得讓馬修的眼中漸漸湧出了熱淚。
這個年輕人的面龐英俊又鋒利,高挺的鼻樑,微微凹陷的灰色眼眸,還有那相當少見的銀灰發色——就像他想像中,他的王子長大之後一模一樣。
但是——這個年輕人的面龐光潔又乾淨,完全沒有一點詛咒的痕跡。年輕人很瘦,個子也很高,至少比他的王要高小半個頭。
年輕人熱切地注視著那位同樣年輕而俊秀的光明教庭學徒,目光是那樣溫柔而專注,神情又是那樣單純——這絕不是他那位一路從荊棘中走來,用手中的劍劈開所有艱險與困苦的王,臉龐上會有的,滿是童真的微笑。
馬修用力閉了閉眼,緩緩鬆開被他自己掐得鮮血淋漓的掌心,心頭一片空洞,刺骨的寒風從那裡呼嘯而過,帶走最後一點希望。
但是,他是那樣的相像,也許,也許……
馬修帶著一點自己也無法相信的,絕望中的丁點希望,拖起僵硬的腿,用力邁出,奔跑起來,跟上了那些威蘭人的隊伍。
納頓他們借用的馬廄挺寬敞,馬匹已經被主人拉走了,但破舊的木廊底下根本沒人打掃過。角落裡堆著草料,空地上遍地是灰土和馬糞。
空地中間點了一堆篝火,幾百個被救下來的民眾擠擠挨挨地坐在篝火邊,馬廄的另一頭架了兩隻大鍋,幾個威蘭堡的士兵正在鍋里煮著糊糊,糧食的香味隨著熱氣四散開來,引得民眾們不住地咽口水。
「都給我乖乖坐著,一個個排隊來領糊糊,聽懂沒有?排隊!哪個敢爭先搶吃的,先吃我的鞭子!」
黑熊托德威武地站在難民們中間,在空中啪啪甩著他的馬鞭,帶領輔兵們維持秩序。
排隊這種厲害的東西,要不是男爵大人教導,他這輩子都沒聽說過,如今麼,哼哼!這幫蠢貨們有福了,還沒到威蘭領就可以先享受下威蘭領的秩序與福利。
陶舒陽讓納頓他們將人分區,讓虛弱病重的人都坐到有土牆和木廊擋風的地方,再點上一堆營火。
史提夫教士帶頭,舒陽助教領著一行學員坐到老弱傷病的難民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