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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閆御體溫要低一些的指腹在他手心裡划來划去,痒痒的,壓抑自譴的心情隨著這番話慢慢放鬆下來,狄九徽瞧他的手指不再緊繃,正要抽身而退,掌心卻忽然合攏,猝不及防地被閆御抓住了手。
申寒蕭維持著姜憬死時的動作一動不動,下屬、太醫紛紛來勸他,四周跪了一片人,他無動於衷,直到懷中的屍身一寸寸變冷,身下匯聚的血泊凝固,申寒蕭如行屍走肉般站起身,麻木地撿起一旁的長劍,沾著姜憬鮮血的劍鋒同樣橫在了他頸間。
他想隨姜憬同去。
最好快一些,不然追不上老師的魂魄了。
申寒蕭的動作太快,旁人根本來不及阻止,即將血濺三尺,姜憬親手給他系上的玉佩冷不丁從他腰間墜落,潤澤的羊脂玉不知怎的從中間斷成了兩半,一半白璧無瑕,一半滾進血泊染了髒污,像替人擋了血淋淋的一劫。
「你不必為我承擔什麼,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姜憬的叮嚀言猶在耳。
好好活著……老師讓他活著。
老師說還有心愿未了,老師對他寄予厚望,他不能辜負老師的期許。
他要聽老師的話。
申寒蕭驀然鬆開了劍,頹唐地跪倒在地,他抱著姜憬冰涼的、再無一絲人氣的屍首,從小聲的嗚咽,到破碎的悲泣,再到後來崩潰的放聲慟哭,聞者落淚。
第39章 歸來
天色大亮,朝暉日暖,燦燦辰光照耀了皇城每個角落,最後一寸黑暗無處遁形,消失在愈發明亮的光線里。
申寒蕭懷抱著姜憬的屍身靜坐了許久,他像一座金漆斑駁的雕像,周遭噤若寒蟬,無人敢來勸他。
姜憬身故已成定局,狄九徽雖不是戲中人,作為看客心底也極不是滋味,不過此刻容不得他傷春悲秋,還有更要命的事在後面等著。
閆御喊了他一聲,示意他看向前方,只見姜憬屍首忽然浮起一道凡人肉眼無法捕捉的白光,那是他的魂魄,三魂七魄離了體,將這近三十年的人生拆分解構,再重新組合成了另一副陌生的模樣——姜子牙。
光看外表,上千歲的姜子牙比姜憬還要年輕兩歲,後者寒門出身,高中狀元,年少成名,浸淫文壇多年,自有胸藏文墨的書卷氣,前者歷盡千帆,珠璣不御,輪迴多世鍛體煉心,擁有凡塵之人所沒有的恬淡豁達。
容貌上兩人長得並不相像,可再細細看去,氣質分明如出一轍。
這僅是他的魂魄,並無實質,呈現若隱若現的半透明狀,姜子牙環顧四周一圈,視線最終落在神魂恍惚的申寒蕭身上。
他遲疑了一下,「師弟?」
狄九徽悄聲對閆御說:「姜子牙暫時應該還不知道紅線的事,別讓他發現了。」
兩人隱匿行蹤,躲藏至暗處小心觀望。
神仙下凡歷劫,除去犯錯罰下界的,一般都是靈魂出竅,仙身留在地府由鬼差看管,黑白無常察覺到他歸來前來接引,姜子牙遙遙一望申寒蕭,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勞煩二位多跑一趟了,我想在凡間再待一會兒。」
狄九徽見狀感嘆道:「紅線牽住兩人靈魂所帶來的情感羈絆當真不同凡響,他們原本不合,互相厭惡,一見面就冷嘲熱諷,姜憬便算了,如今他變回姜子牙,竟然還駐足原地不肯去地府輪迴,其威力可見一斑。」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委婉道:「緣起緣滅剎那之間,縱有萬般不甘,往事恰如雲煙,情分再深,遺憾再重,若不能及時醒悟便成了心魔,況且仙君的師弟是和您一同下凡歷練,頂多幾十年,等這一世結束他也會回來地府,屆時二位還能再相見,何必……」
「不。」姜子牙悠悠搖頭,「你們誤會了,我是要看他笑話。」
黑白無常:「?」
姜子牙溫和笑笑:「他對我一往情深,我捨命保他清譽為他而死,以後就是心頭揮之不去的白月光,餘生幾十年,他活著的分分秒秒無時無刻不受盡煎熬,如此盛景,我怎麼能不留下好好欣賞一番?」
狄九徽大為震驚,「紅線不是牽上了嗎?他前不久為他而死,不像假的啊,姜子牙怎麼還厭惡申公豹到這種地步?」
「或許……斷了?」閆御揣測。
「靈魂契約難道都敵不過千年如一日的反感?月老何時這麼拉了?」狄九徽忍不住質疑他的業務能力。
黑白無常勸說無果由著他去,黑無常有點想留下來看熱鬧,期期艾艾半天沒開出口來,被白無常一把拽走,姜子牙就此待在凡間,吹毛求疵地審視申寒蕭的一舉一動。
沒有障礙物的阻攔,申寒蕭順利登基,上位第一件事便以雷霆手段鎮壓了流言,凡是詆毀姜憬名譽的全部下了大獄,情形嚴重者發配充軍,膽敢進言的流放邊疆,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姜子牙頗有微詞:「暴君之舉,民怨沸騰,真是辜負我一番苦心。」
緊接著申寒蕭又處置了三皇子,貶為庶人,終身囚禁大理寺,但對他的家人網開一面,饒恕了世子與女眷,留給了她們一條活路。
姜子牙指指點點:「手足相殘,同室操戈,師弟的心性與作風一如當年啊。」
而後申寒蕭不顧滿朝勸阻,也不顧史官如何記載,執意追封姜憬,許他滿門榮耀,並舉國哀悼三日。
姜子牙相當欣慰:「時隔千年,師弟終於學會感恩了,雖然慢點,倒也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