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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指了個方向,「那洞裡有面鏡子。」
「噢。」素桐一笑,「那是我青丘明心鏡,可以看到困擾你心之人。」
「我心之人……?」狄九徽喃喃道。
「你看到誰了?」素桐笑道。
狄九徽不言不語。
之後魂不守舍地辭別素桐,回去的路上他心神不寧,翻來覆去地琢磨著那四個字。
我心之人。
閆御。
這二者之間有必然的聯繫嗎?
從字面意思看他喜歡閆御,可他們不是朋友嗎?他喜歡閆御?
狄九徽有點想笑。
可是再一想,水鏡里的殘影、熟悉而和煦的氣息、不經意間無奈又縱容的眼神,他……喜歡閆御?
一瞬息起念動心。
心臟隱隱作痛,有什麼東西在扼殺他的綺念,阻止狄九徽繼續想下去,同一時刻,一道勁烈的妖氣突如其來地擊中了他。
狄九徽驟不及防自雲層墜落,恍惚中他的視線穿過風,看到偷襲他的是兩隻蛇妖。
不過是千年的修為,要不了他的命,狄九徽身體雖痛,卻不如快要裂開的胸口。
他落在一棵樹上,想問與他們結過怨嗎?然而刺耳的嗡鳴讓他說不出一句話,狄九徽聽到這倆蛇妖在說什麼「新歡」、「氣味」、「九尾狐」、「欺騙」之類的,他居然還分神大致整理出來了一個脈絡。
蛇妖怒不可遏地痛斥完聯手對付他,真是挑了個好時候,偏偏趕在狄九徽最自顧不暇的時刻,放在往日,隨便就能收拾的兩條蛇妖如今踩到他頭上去,狄九徽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淪落至此。
他分身乏術難以應對,只好護住最脆弱的地方,這夫妻倆打著打著吵了起來,吵著吵著停止了對狄九徽的攻擊,然後內訌,彼此大打出手滿天亂飛,他又看不懂了。
閆御原在玉浮洞看書,突然之間心底惴惴不安,似乎發生了不好的事,他不敢多想,立即外出去尋狄九徽,半道上遇見傷痕累累的他,心臟差點停止跳動,立刻迎上去:「小九!誰傷的你?」
「無妄之災。」狄九徽疲憊地擺了擺手。
閆御有些不敢碰他,生怕戳到他的傷口,小心翼翼地為他治療,「疼不疼?疼的話告訴我,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小九不怕,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收拾他。」
本來沒什麼,兩隻不知道遇上什麼事發狂的妖罷了,但聽閆御這樣一說,狄九徽忽然覺得好委屈,他好想跟閆御說在青丘的明心鏡里看到他了,素桐說,那是我心之人,可是他的心臟卻像要爛掉了,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狄九徽張了張口,昏死過去。
重傷閉關,三百年寸步不離南榆山,那兩條蛇妖雖然傷他不輕,但下手多少留了點分寸,休養幾天就好了,斷斷到不了這種程度,當初誰都沒有意識到這點異常,恰恰是這場受傷掩飾了最顯眼的端倪。
閆御經常往這邊跑,他以為狄九徽不知道,其實每次來時,門內的狄九徽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他的氣息,有時他一整宿都不走,就坐在門外的台階上看星星,狄九徽想今晚十五,外面的明月應該十分皎潔,他用想像勾勒出它的光芒與閆御的身影,假裝兩人一起賞月。
偶爾清醒時,狄九徽總會看到門口貼著縫隙傳進來的幾張紙條,上面寫著最近的逸聞趣事,有時還會夾雜著幾片白玉蘭的花瓣。
——今日月老釀了壺新酒,名字還沒取好,特意把我喊過去問我想法,我說叫忘情水,他覺得俗氣,想叫冰雨,瑤姬說我和他都俗氣,應該叫愛你一萬年。
——雲華仙子又下凡了,玉帝氣得委派了很多任務,讓整個天庭陪他一起不好受,織女在考慮要不要造反,我是支持的。
——李天王受了雷刑,我估計是哪吒乾的,前兩天他嘲笑哪吒向敖丙獻殷勤,當時就差點打起來,太乙真人諷刺他,生子當如李哪吒。
——我覺得我可能有一點文學天賦,同意的不用回復,不同意給我寫張紙條。
每一張紙條狄九徽都看過無數遍,好像根據一筆筆熟悉的字跡,他就能穿過這張門,去和閆御一起把這些事經歷一遍。
狄九徽疑惑於情,受傷於身,圍困於心,循環往復抗衡了三百年,直到感情被校正得徹底,塵埃落盡,他覺得這只是友情的表現。
等到他能夠推開這扇門,三百年間的記憶好似一千年那麼漫長,隨之一點點模糊。
……
歷經近萬年的沖刷,蚩尤心臟鮮紅如血,飽和度仿佛拉到最滿,紅得快要刺破眼球,單看外表詼詭譎怪。
它浮在蘇桐右手掌心,輕輕往前一送,心臟便飄向狄九徽,懸空在他身體正上方,幽幽紅光迫不及待地將他包裹。
「你準備好了?」蘇桐看著閆御,做了最後一次確認,「當真不後悔?」
閆御望著狄九徽,「不悔。」
蘇桐一點頭,「我儘量下手輕點。」
仙根仙骨都是不容有失的,蘇桐仙力迫近閆御時,他本能地想反抗,排斥外來的威脅,但硬生生忍住一動不動。
就像一柄刀狠狠鑿進了蚌殼裡,不要命,只有疼,無法用文字描述的劇痛,難怪有神仙說貶下凡間不算太大懲罰,剔仙骨的過程才叫折磨。
他曾經得見過一回,那位向來端莊優雅的神仙連半點體面都不剩,涕泗橫流,撕心裂肺,叫得無比悽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