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頁
雖是抱著以身殉國的死志,但事到臨頭狄九徽還是不想束手就擒,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藏了一把短刀,趁閆御分神,刀刃即將抵住他咽喉——
「小九,你要殺我?」
聲音很輕的一句話,卻像蘊含莫大的魔力般讓狄九徽倏然停手,不知道哪裡來的念頭,或許更接近本能,他不能傷害閆御,絕對不可以。
閆御瞧著他那把藏得嚴實的刀,自己竟未察覺分毫,不由說:「你隨時能了結我。」
「我說過,你死了最大嫌疑人非我莫屬,我逃不掉。」狄九徽強調。
「真是這個原因嗎?」
閆御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狄九徽竟不敢與他對視,匆匆避開視線。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他試過,他下不了手,真奇怪的惻隱之心。
門外有侍衛聽到動靜帶刀趕來,狄九徽完全可以在他們來到之前挾持閆御,為自己謀條生路,但他沒動。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布防圖已經到他們手上了,無憾了。
狄九徽掌心一松,短刀掉在了地板上,風輕雲淡道:「隨你處置吧。」
他又露出那副慷慨赴義的神情,閆御多餘的話沒說,而是摸向自己的腰間,那裡別著他最開始從狄九徽手裡搶來的刀。
狄九徽以為他要動手了,暗暗告訴自己忍住別眨眼,不料閆御把刀遞到他面前,說:「物歸原主。」
狄九徽愣怔,「你不殺我?」
閆御低低地嘆了聲,深藏無奈,「小九,我可能怪你,但不會殺你。」
狄九徽下意識爭辯:「哪是可能怪我,你天天怪我。」
閆御改正很快,又說了遍:「小九,我可能天天怪你,但不會殺你。」
狄九徽:「……」
狄九徽拿回自己的刀,明亮的刀身映出他有些茫然的眼睛,閆御想最後摸摸他的頭,手指微微一動又克制住,冷淡疏離地對他道:「你走吧。」
時隔多日,狄九徽逃離了容國,如願回到自己國家,軍中將士看到他安然無恙地歸來驚喜異常,趕忙將他迎進去,狄九徽不敢說是閆御放他回來,找了個藉口糊弄過去。
頂替了他位置的小將軍欣喜地一握拳,道:「回來得正好,既有布防圖在手,又有將軍帶兵,我們此戰必勝!」
狄九徽回來還沒歇兩口氣,便整裝待發,投入到高強度的作戰中,忙一點也好,這樣他就不必繼續因閆御奇怪的舉動與稱呼而胡思亂想。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回容國領兵的將領不是別人,竟是閆御。
曾經狄九徽嘲諷過羸弱的身板此時著一身雪白銀亮的盔甲,閆御披甲上陣,胯下是與之般配的戰馬,共度數個日夜,見過不同狀態下的眼睛如今是陌生的鋒利凜冽,像一柄未出鞘的劍。
除了守城那次,當朝太子親自上陣還是頭一遭見,狄九徽心底五味雜陳,說實話,他並不希望閆御來,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生死不過在一剎那之間。
狄九徽與他打了個照面,雙方都沒有說話,在誰都沒通知的情況下,小將軍突然改變了戰術,許是容國太子的身份太誘人,他私自帶領一隊人馬前去圍剿,等到狄九徽發現時已經晚了。
到處都是死不瞑目的屍體,譙國的容國的都有,狄九徽策馬疾馳而過,餘光略微一掃,猙獰的傷疤宛若蜿蜒爬行的蜈蚣,他從未如此心驚過。
以少敵多太難,何況小將軍帶領的是經過層層選拔而出的精銳,閆御手底下的人死的差不多了,馬上要輪到他,刀鋒劃破空氣的聲音很輕,像隨手擦亮一根火柴,二者同樣鮮明,但火柴燃起的是烈焰的紅,靠之溫暖,刀鋒揮去帶來的是鮮血的紅,觸之斃命。
「該死!快救人!」
織女急了,強行出手破陣,即將把一個強大的魂魄吞吃入腹,浮生若夢哪會輕易讓她們突破,僵持的片刻,冷冽的刀鋒已然落下,有道身影閃現般擋在閆御跟前。
瞳孔驟然一縮,閆御驚慌道:「小九!」
狄九徽很討厭看到這樣的場景,要再具體一點,是他討厭看到閆御受傷的場景,無論是勢不兩立的現在,亦是模糊不清的過去,他總會本能地衝出來。
他們把本能解釋為與生俱來的、不用學就能進行的行為,狄九徽再一次感覺奇怪,他和閆御又不熟,談不到如此深邃的詞彙。
但他還是想要救他。
刀刃接觸到狄九徽的那一瞬間,有妖冶的紅光四射,像萬丈霞光穿雲而出,千萬道光柱鍍著璀璨的金色拔地而起,如同神跡降臨人間。
天地仿佛靜止,閆御緩緩睜大了眼睛,他看到在狄九徽腰間憑空出現了一枚香囊,安神香與玉蘭香混合成的獨特冷香幽然傾瀉,但這並非光柱源頭,從那香囊之中又飛出一枚造型奇特、色如珊瑚的血玉。
見到血玉時,塵封已久的記憶如滔滔不絕的洪水接踵而至,數千年的過往好似書頁,一張張在閆御腦子裡快速划過,狄九徽、玉浮洞、浮生若夢,他全都想起來了。
這枚血玉是他出生後他父母分別用自己的一滴血煉製而成的,從小到大一直隨身佩戴,是專門替他擋劫的,後來他給了狄九徽,在今日替狄九徽擋下一劫。
戰場、殘骸、兵馬通通化為飛灰隨風而逝,所有的顏色褪去,顯露出浮生若夢的本相,沒有巍巍群山,沒有澄江如練,也沒有茫茫林海,在極致的混沌中唯有一株金蓮靜靜盛放,它超脫世外,慈悲安詳,卻以汲取墜入這畫境中生靈的骨血為養分茁壯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