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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沉澱多年,看似樹欲靜,一朝風起便攪得天翻地覆,愛恨糾葛如高山綿延江水滔滔,這何嘗不是劫?」閆御說,「他們身在局中落子無悔,被愛欲遮蔽了雙目,不曾窺見一切早有預兆,而我們是局外人,只需像元始天尊那般觀棋不語就好。」
情劫,又是情劫,嫦娥和玉兔是情劫,姜子牙和申公豹也是情劫,那他和閆御也有此劫嗎?
日久歲深,窮年累世,他們向來形影不離,喜怒哀樂都與彼此牽纏,每每提及一個人,另一個人的名字總會伴隨左右,好像他們兩個就該一直在一起。
閆御。
他琢磨著日常念過無數遍的名字,心口像被冰錐刺了驀地一疼,細細密密的絞痛如影隨形,狄九徽沒法再往下想,緊緊按著偏左的心臟妄圖減輕一些痛感,指節因用力泛著白,肩膀卻一抖,直挺挺地往下倒。
膝蓋即將觸地的前一秒,閆御閃現到他跟前,結實的手臂一勾,面對面平穩地扶住狄九徽腰身,脫了力的身體向前一頃,前額徑直砸在閆御肩頭,乍一看倒像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
狄九徽眼前模糊,視線花白一片,劇痛仿佛變作一隻無形的手,肆意捏弄著他靈魂的每一寸。
閆御應該喊了他的名字,口中被餵了什麼東西,入口即化,一股有著清甜之氣的暖流逐漸護住心脈,他茫然地睜著無法聚焦的眼睛緩了一會兒,另一隻手像溺水的人攀住了浮木,無意識攥緊了閆御的前襟。
每次舊疾一犯,藥石無用,只能靠他生生熬過去,閆御全憑往日摸索出來的經驗,稍微能緩解一些狄九徽身上的疼。
足足有半炷香的時間,那股猶如切膚的疼痛總算消退了,狄九徽歷劫歸來似的虛脫地吐了口氣,摸著床沿就勢軟綿綿一倒,身下鋪疊整齊的床褥柔軟,他掀起眼皮,示意閆御過來。
「不覺得不合適了?」閆御嘴硬但身體很誠實,挨著狄九徽躺下。
狄九徽沒心沒肺地笑道:「咱倆誰跟誰啊。」
閆御納罕地打量著他,偶爾會冒出一些稀奇的念頭,狄九徽就像一線水,平日待在自己的疆域安分守己,但總有幾個間隙放任自流脫離軌道,不過片刻又會被趕回去,有種被圈禁的無力感。
「現在可以告訴我剛才怎麼回事了嗎?」閆御說。
方才那種彆扭和鬱悶好似一場久遠的夢,狄九徽甚至有點回想不起來了,他笑吟吟道:「那條魚說,你趁我閉關的時候偷偷和別人出去相會,天不亮就走,大半夜才回來。」
閆御一怔,所以狄九徽之前莫名其妙的情緒都是在向他表達不滿?
一種隱秘的喜悅盈滿了心頭,閆御不顯山不露水地問:「所以,你很生氣?」
「突然之間不擅交際的你找了個新人,我不僅生氣,還很酸,但是我又想了想,我交友廣泛,好友遍布天涯海角,你卻就只有我一個朋友,我要是為此斤斤計較,顯得我很不大氣。」
狄九徽眼神清澈,坦坦蕩蕩,不摻雜一分私心,顯得他那點竊喜如此卑鄙不堪。
「你也太不地道了,結識新人都不跟我介紹一下,藏著掖著幹什麼,我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想多了,沒新人。」閆御語氣生硬地拋下這幾個字,怏怏不樂地翻身背對著他,不做過多解釋。
狄九徽喊他他不應,便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戳了戳他後背,歡快道:「不要抱枕啦?」
閆御卷著被子往前蛄蛹了一下,躲開他的騷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的行為很容易讓人誤會。」
「心裡正經看什麼都是正經的,你覺得惹人誤會,那你看到了什麼?」狄九徽嬉皮笑臉地調侃道。
閆御詞窮,想有骨氣一點,但終究敵不過睡眠對他的誘惑,屈辱地敗下陣來,他不情不願地轉身,二指把脈一樣捏住了狄九徽的手腕。
他比最好的助眠藥還要神效百倍,少時睡意如潮,狄九徽並無半點睏倦,百無聊賴地盯著光澤內蘊的帷帳。
垂落的薄紗隔絕了大部分明亮的光線,他數孔眼數了一會兒,扭頭看了看睫毛時不時微顫一下的閆御,說不清是衝動使然還是別的什麼,他鬼使神差地輕聲問了一句:「你有可以為之奮不顧身的人嗎?」
可惜閆御早已酣然入夢,沒能聽見他的疑問。
一切起念動心難道都離不開「劫」之一字嗎?狄九徽兀自疑惑著。
他跟著月老雖然耳濡目染,可對於這塊還是遠不如親身經歷者,回來蓬萊的第二日,深受其害不得其解的狄九徽便去拜訪了李青元。
朔風砭骨的連綿雪山腳下,那處平淡無奇的庭院積雪不侵,寒風不襲,桐樹違反了自然法則傲然開放著,淡淡花香如一縷雲煙,融進寒冰冷雪,散於天地之間。
「我來是想請教你一個問題。」狄九徽來得匆匆,衣角還殘存著白玉蘭和霜雪冷寒之氣,他不客氣地坐在李青元對面,開門見山地問道:「關於情劫,你是怎麼看待的。」
李青元甚為意外,「你問我?月老掌管三界姻緣,看慣了痴男怨女愛恨纏綿,你身為他的徒弟……」
「沒拜師,監護人而已。」狄九徽糾錯。
行吧,李青元繼續說:「監護人更親近,更會傾囊相授……」
「並不,他只會把爛攤子扔到我頭上讓我給他收拾,收拾完了還不認帳,一說就哭就鬧,就倚老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