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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站在田埂間,望著他們扶老攜幼又一次踏上了背井離鄉之路。
亂世漂泊,日暮途遠。
一隻渡鴉掠翅飛過稻田上空,漆黑的羽翼遮住了稀薄的斜陽,在田間投下一道怪影。
***
營帳中
雲越道:「主公,謠言再傳播下去,逃離襄州的人怕是會更多。主公需立即下令,任何膽敢傳謠者立斬。」
「沒用的。」魏瑄道,「這不是謠言。謠言可以澄清,但北宮皓確實死於襄州。至於北宮達會不會因此發兵南下,雲副將,你能保證一定不會嗎?」
「這……」雲越看向蕭暥,「主公?」
蕭暥凝眉,魏瑄說的沒錯,紙包不住火,北宮皓之死早晚會傳遍襄州。
他只是奇怪,黃龍城之戰結束不到五天,連他的軍報都還沒送到大梁,民間的消息怎麼就傳播得那麼快?竟比他的軍報都要快!
難道是有人在刻意散布消息?同時還順便釋放出一個信號:北宮達要屠襄州為子復仇。以引起百姓恐慌。
襄州百姓原本都是避亂而來,他們歷經過無數兵禍與屠殺,早就是驚弓之鳥。禁不起驚嚇。
「主公,現在正是四月農忙,百姓都跑了,田地誰來種?」瞿鋼心急火燎道,「撇下半個月,地里就長滿草了!」
「咳咳……」蕭暥止不住側首低咳,燭火下容色蒼白,眉目間有沉沉的倦色。
「主公!」雲越趕緊給他撫背,又掠了一眼瞿鋼,讓他閉嘴。
蕭暥此番晝夜兼程、不顧勞病趕往黃龍城,力求一場快仗,就是為了不耽誤農忙春耕。
如今敵軍敗退,百姓卻紛紛離鄉避難,不出多久,襄州千頃良田就要成為千頃荒地。錯過了四月春耕,囤糧新□□諸東流,一年之內籌足軍糧的備戰計劃也成泡影。
就在這時,伏虎大步進帳:「大統領,高刺史有急報。」
蕭暥霍然抬首, 「呈上來!」
這一看之下,眾人心中更是拔涼。
高嚴在報告中寫道:襄州各地百姓聞北宮皓死,深懼北宮達舉兵復仇,紛紛棄家拋業南逃。他貼出告示安民,苦勸無效,這幾日田地無人耕種,有些郡縣十室九空。
雲越斷然道:「主公,不能再等了,立即在各州郡沿途設卡,嚴禁百姓離鄉!」
蕭暥道:「當年我在安陽城屯田,招募流民耕種,祿錚怕百姓前來投我,就讓其妻弟田瑁在道路設卡,阻止百姓離境。如今我若也那麼做,和當年的祿錚何異?」
「不一樣,祿錚設卡是為了盤剝百姓,主公是救百姓!」
魏瑄道,「沿途設卡,嚴禁百姓離鄉乃飲鴆止渴之法,雖能阻止百姓外逃,卻會使得人人自危,更加無心耕作。最後人雖留下了,但田地依舊荒蕪了,雲副將難道還能驅使士兵拿刀逼著他們種地嗎?」
「你……!」雲越一愣,咬了咬薄唇。
瞿鋼惱恨地骨節咯咯直響:「這、這就沒辦法了嗎?」
戰場上,千軍萬馬之中,矢石交攻之際,他們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現在卻束手無策。流言不是刀戟,卻是射向人心的毒箭!
燭火下魏瑄目光幽沉,他已經猜到了這是誰人手筆。
不動一兵一卒,只要利用人們心中的恐慌,就足以摧毀襄州的屯田新政。
難怪北宮皓必須死,還必須要千里迢迢趕來襄州送死!
之前,他還單純地以為黑袍人是想提前挑起蕭暥和北宮達之間的決戰,他錯了,黑袍人想要的不是戰火燎原,而是不戰而勝。
用不了多久,流言傳遍雍襄兩州,北宮達都不需要真的出兵,只需配合在邊境做出一些調兵的假象,便可使得雍襄百姓人心惶惶,紛紛外逃。
這就像一柄高懸在頭頂的利劍,一旦落下,反倒失去了威懾力。
如果說謝映之謀的是大勢,那麼黑袍人算的是人心。
搖曳的燭火在帳幕上投下的重重陰影,在魏瑄心中生出一陣窒息之感。
看來他的手腕、智計、格局和黑袍人相比還差得遠,根本就不是對手。當初黑袍人在枕霞湖畔草堂,還真是跟他閒聊罷了。
暮春的傍晚,外頭傳來鳥雀歸林的喧聲。顯得帳中分外寂靜。
這時,一直沉默的衛宛忽然道:「他怎麼說?」
魏瑄睫毛微微一霎,眸中精光一閃又瞬息沉入了幽寂的眼神中。
這句話,衛宛看似問蕭暥,其實又不是問蕭暥。
蕭暥的指間正拈著一顆青梅,最後幾顆了,他捨不得吃。
魏瑄已心中瞭然。
謝映之道:唯有魏將軍北上。
「這一戰至此,已是人心之戰了,百姓相信誰能贏,誰能庇護他們,他們才會回來。」
「他們相信唯有魏將軍能戰勝北宮達的百萬雄兵,也可以託付舉族性命。」
蕭暥明白,他不僅是帝國的東南屏障,也是大雍百姓心中的屏障。
謝映之道:「小宇,目前不要再北上了,原地駐紮,並即刻派人去追趕魏將軍,請魏將軍護送晉王進京,沿途便可安定民心。」
可是,一想到魏西陵要進京,蕭暥心中無端地就湧起一陣不安。
歷史上,坐鎮一方的諸侯被召進京都沒好事,皇帝忌憚誰,就會召他進京。因為諸侯一旦調離封地,和他的下屬軍隊分開,就處於被動,甚至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