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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心不在焉地聽著,在他看來這些都是信手拈來的小事,他豈不知朝中這些大臣各懷鬼胎。
陳英是蕭暥舊部,他們想趁這個機會將他打發去邊關,如果在和北狄交戰中陣亡則再好不過。
楊拓死了,楊啟前往燕州收骸,乃是兄弟至義,盛京系希望皇帝給與一定的官職和安撫,使楊氏有機會重入朝堂,以壯羽翼。
至於衛駿領北大營,早就讓薛潛如芒刺在背,衛駿是衛宛的親弟,謝映之閉關期間衛宛領玄門大任,薛潛又是前玄門弟子,據說叛出師門,其中的關係微妙……
至於秋狩的統籌安排,那是個肥差,又能好好撈上一把油水。多少人盯著這個職位。
這些利害關係皇帝心裡門清,但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著他們貪贓舞弊,鷹犬麼,該餵的時候要喂,該放的時候要放,該收網的時候再收,該棄的時候則棄,斬草除根也不手軟,對皇帝來說,馭人之術,就在收放自如。只有一個人的心思他卻始終看不明白。
此時,皇帝的神思寄在一隻敏捷的黑貓身上,它輕巧地縱身上樹,隔著高牆,看到蕭暥坐在寒獄的庭院裡曬著太陽,懷裡揣著一盒酥糖,正含笑和一個刀筆小吏說話。
那神情是他從未見過清煦溫寧,他甚至能順著那如吟的風聲間聽到那人輕言軟語。字字句句,酥懷入骨。
秋風拂亂了他耳畔幾縷烏黑的長髮,如飛墨流絲般映襯著皎如白玉的頸側,哪怕透過貓的視線來看,皇帝都不由呼吸驟緊……不由又想起那天午後,他怒欲攻心下將那人壓在桌案上,在激烈的交纏中,意亂情迷地沿著那線條優美的脖頸一路啃吮……
灼熱的氣息在胸中鬱結不散,皇帝的神色也變幻莫測起來。
自從那天以後,他一直心緒繚亂,魂不守舍,諸事皆廢。
然而反觀那人,卻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竟和一個刀筆小吏談笑風生。
這讓武帝深感痛挫。
他寧可讓蕭暥從此後深深地恨上自己,在他心中打下不可磨滅的烙印。可結果蕭暥卻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
他豁達不羈地和一個小吏談笑,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皇帝的手暗暗錘在御案上,難道無論做什麼都不能在那人的心中留下哪怕一絲半點的痕跡嗎?
就像當年他追蕭暥至宮牆下,杏花如雨間,他問蕭暥是否記得曾答應他去上元夜看燈……
結果卻被狠狠地忽略了。
如今他已不是當初少年,作為一朝天子,他仍舊被忽略了!
不知道他們說起了什麼,秋日斑斕的陽光照射下,蕭暥眯起眼睛,眼梢便習慣性微微撩起,笑看著那小吏,那小吏心慌意亂地壓低視線,一不留神卻撞見他雪白頸側一朵落櫻般的香痕,一時間紅了臉。
皇帝見狀面色頓沉。
「寒獄是不是有個文書小吏?」他突然陰聲問。
旁邊的曾賢被他話語間冷不丁騰起的殺機嚇得一顫。
一個小吏怎麼有機會得罪天子?
他察言觀色道:「寒獄中有諸多文書小吏,不知陛下指的是誰?」
薛潛道,「聞司察領職寒獄之後,大刀闊斧地替換了不少原獄中屬員,多是其親眷故署……」
雖然他尚不知皇帝為何對一刀筆吏惱怒,但彈劾聞正的機會不可放過。
他咳了聲清了下嗓子,觀察著皇帝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慢條斯理道:「雖然這也沒什麼不好,熟人親信麼,好辦事,省去了上下級磨合的工夫,但其中難免有庸碌之輩,是該整頓。陛下不妨召他前來御政殿,當面訓問。」
話音剛落,黃門侍郎上官朗快步入殿,躬身道:「陛下,聞司察上書。」
薛潛眉心一簇。聞正這小子屬狗的嗎?嗅覺那麼靈,知道要趁機整治他了,趕著上書。
皇帝心不在焉地一抬手。
曾賢立即上前接過奏匣,取出上書。
一看其上清勁的字跡,他霎時一愣,立即悄身上前:「陛下,是蕭將軍請聞司察遞上的奏疏。」
皇帝猛地從坐椅中撐起身。
***
夜晚一場秋雨。次日清早,空氣中有桂花清潤的甜香。
秋陽照在濕漉漉的青石上,泛著微涼的天光,一部馬車悄然停在了寒獄門口……
聞正看著寒獄外等候多時的繡衣使者,皺眉道:「你若不願意去,我讓他們回去。」
蕭暥正憑窗觀察著那個年輕的繡衣使者。是個丰神俊朗的青年。
繡衣使者乃皇帝直使,官階不高卻可督察百僚,甚至執虎符節仗,代行天子事。
皇帝親派繡衣使者前來,可見此行沒有餘地。
「他叫什麼名字?」蕭暥問。
「江潯,字寄雲。是陛下破格提拔的繡衣使者。」
「果然是目光如炬。」 蕭暥贊道。
聞正一時不知他在贊誰,是贊皇帝知人善任,還是贊這名繡衣使者年輕有為。
他都自身難保了,還有這番心思?
「這段時日多謝聞司察關照。」蕭暥忽然看向聞正。清早陽光耀眼如燃,照他眉間霜雪寒而烈。
聞正心中一沉,隱隱覺得他是下定了決心。
想到他在這裡修養還不足十天,又要去那龍爭虎鬥之地。罕見地躊躇道:「這獄中若有不舒心之處,可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