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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長堤上,那漢子一口一個嬸娘叫得賊順溜,還時不時把咱叔、繡花枕頭掛在嘴上。魏西陵不可能聽不見。
他相信以魏西陵的敏銳,大概多少也猜到他們編排了些什麼。好在魏西陵一向不會置喙這種無稽之事。儘管如此,兩人目光交錯間難免還有些一言難盡。
魏西陵簡單地關照了幾句後,目光靜靜落到案頭那個七零八碎的狐狸面具上。
「這是在長堤上撿到的。」魏瑄趕緊道。
嘉寧道:「都碎成這樣了,還非要修。」
魏西陵話不多說,吩咐下人尋來幾根細竹篾,編了個細密的框架。
魏瑄立即明白了,這面具碎地太厲害,如果沒有支撐,粘合起來後,也容易走形。
他詫道,「皇叔怎麼還會這些?」
嘉寧搶道,「以前府里有個拆家的,樑上的瓦都能給揭下來,西陵哥都是自己補。」
當年蕭暥剛來公侯府不久,新家裡有太多他沒見過的奇巧物什,那小狐狸什麼都好奇,要拆看看裡面有沒有藏好吃的,沒少弄壞東西。方寧就趁機說蕭暥『過不得安生日子,用不得好東西』。
後來,一旦蕭暥弄壞了東西,魏西陵便自行修補,讓其他人統統閉了嘴。
做好了框架,再將那碎片一點點拼接上去,粘合好。兩人都不是把心事攤開來說的人。彼此間都留有餘地。
嘉寧看了一會兒,表示:「你們有點奇怪啊。」
夜裡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寒燈案頭,漸漸的在一點點拼接下,前天夜裡那零落在泥塵里,碎成了一片狼藉的小狐狸又笑眯眯地看著這紅塵煙火了。
***
桑野郡,館驛。
蕭暥在軟榻上翻了個身,瘋狂暗示,「桑野郡的桑果酒好喝。」
考慮到蕭暥身體沒有恢復,所以謝映之在桑野郡停留一晚。沒想到他倒是挺自來熟的,不讓他出門,他就趁著送晚餐的機會,跟這裡的驛卒混熟了,還探聽到桑野郡盛產桑果,桑果釀的酒酸甜可口,蕭暥於是饞得緊。
謝映之淡淡掠了他一眼:「主公身體尚未痊癒,不可飲酒。」
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蕭暥眨巴著眼睛,「謝先生……」
他兜里沒錢:「先生。」
可憐兮兮:「映之……」
謝映之輕撫了下唇角,「只能小飲一盞,今夜我還有事要與主公相商。」
蕭暥立即打起精神,倒不是因為有酒吃,而是那件事,大事。
在來的馬車上,他就問過謝映之,對於他們新修改的北伐方案的看法。
備戰兩年壓縮為一年,戰勝北宮達後,立即遠征漠北的赫連因,決不能讓赫連因有機會做大。
謝映之見他眼梢細挑,眸光清利,病還沒好就一副想要大幹一場的樣子,頗為忍俊不禁,便有意不緊不慢道:「備戰一年雖顯倉促,但並非不可,主公認為其中最緊要是什麼?」
蕭暥不假思索:「北宮達實力雄厚,我備戰也當是增強實力,屯糧、訓練兵馬,還有賺錢。」
謝映之淡然擱下茶盞,「這些事要做,但並非最為緊要。」
蕭暥不懂了,既然是備戰,增兵、賺錢、屯糧還不算緊要,那什麼重要?
「備戰之根本不在於軍中,而在朝中。」謝映之說罷輕若無物地一瞥,卻讓蕭暥心中一凜。
他立即想到了件事。
西征之時,他大軍在外,雍州的朝廷可沒消停過,從文昌閣策論,煽動士林發難,到秋狩時暗算秦羽出事,前前後後一系列的動作,可謂是暗潮洶湧,最後差點給他來了個兵變奪城。
謝映之語調清緩:「北宮氏世代居於幽燕之地,士族盡皆歸附,根基穩固,北宮達若大軍在外,可放手和主公一戰,全無後顧之憂,但主公若大軍在外,大梁能保證不會再來一次奪城之變?」
這話字字通透明晰,一針見血。蕭暥被說到痛處,連杯中的果酒也泛起一層苦澀。
大梁從來就不是太平的地方。除了陰陽怪氣的影帝桓帝,心懷叵測的隔壁老王家,還有朝堂上以楊太宰柳尚書為首的一群舊官僚。
如果他北伐大軍在外,大梁這些牛鬼蛇神趁機在他背後搗鬼。到時前有強敵,後院起火,這才是最危險的。
朝堂上不見刀光血影的波詭雲譎,往往比戰場狼煙烽火更為致命,也是蕭暥最不擅長應付的。
蕭暥虛心求教:「先生認為,我該如何在一年內穩定朝局?」
謝映之道:「主公可知北宮達為何能穩定後方?」
蕭暥道:「北宮達世襲貴胄,三代公卿,幽燕之士族盡皆歸附。」
唇間的果酒呷到一點酸味,這種先天優勢是他沒法比的。
他看過史書,大雍朝有點像東晉那會兒,九州遍布各門閥士族。這些家族經過累世積蓄,掌握著大量土地人口,不僅勢力根深蒂固,而且家族中代代有人在朝中居高位,門生故吏遍於天下。想要政權穩定,就要得到世族的支持。
當年原主為何會敗,就是因為雖得軍權,卻不得士族支持,亂世中,軍權可以一時彈壓一切,但終非長久。
謝映之道:「九州士林最為看重者,唯家世與名望,北宮達出身世家,頗具聲望,才有幽燕之世族的鼎力支持,得以雄踞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