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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當過傾顏閣首席的畫師,全九州都在爭相臨摹他的孔雀美人圖,現在他卻不畫人像了,他畫草藥。
窗外雨色黯淡,他的半邊臉沉在燈影里,褪去了少年的單稚後,額角眉梢清致剛勁的線條猶如鐫刻。即便是靜坐窗前,神容氣質也已隱隱逼人。
他一筆筆描繪出花葉舒展的紋理,就像以前一縷縷地繪出那人鬢角青絲如雲。
他長睫低垂,顯得沉靜溫和,無人發現他眼中跌起漣漪。
昨晚,他收到了夜鴟傳來的消息:曹滿欲從江州逃脫,回到西北。
蕭暥在涼州境內只留下一萬銳士,曹璋壓不住涼州軍,也壓不住崔平等一干老將,曹滿復出,西境全局叛變,涼州軍如果又和北狄殘部勾結,西征戰果不保。
他立即把這個情況用玄門的鷂鷹傳訊給魏西陵。無論什麼時候,戰事盡可以交託給皇叔。
但還有一件事,讓他如芒刺在背。黑袍人來了江州。
這個人無論出現在哪裡,都會給他造成巨大的壓力。黑袍人的秘術修為遠在他之上。更何況入玄門後,衛宛就封了他的秘術修為,玄術修為又還沒起步,若真遇到了黑袍人,只能以武技對抗秘術,這恐怕不是對手。
但目前這條情報他又不能告訴玄門。這只是夜鴟的一面之詞。
如今謝映之人在大梁,玄門掌舵的是衛宛,以衛宛對他的警覺和不信任,必定會追查他的消息來源。那麼夜鴟就會曝露。
夜鴟是他埋入蒼冥族內部的一條暗線,他絕不會捨棄。如今蕭暥全力備戰北伐,那麼他背後的那些敵人,就由自己來掃清。
魏瑄眉宇微微一斂。
「阿季,你怎麼了?」齊意初輕聲提醒道,「這蕪蘭草都要被你畫成九尾龍葵了。」
魏瑄忽地回過神,才發現單瓣的蕪蘭草,已經被他畫了層層疊疊的花瓣。說九尾龍葵已經是好了,如果蕭暥看了,這不就是個千層烙餅嗎?
魏瑄向來可一心兩用,沒想到最近思慮過度,竟出這種差錯。
他不假思索開始瞎扯:「先生,我最近心緒不定,蕪蘭草配上紫菀香好像有什麼功效……」
齊意初含笑:「蕪蘭草配紫菀香,專治相思。」
魏瑄手中的筆不由顫了下。
許久,艱難地找到自己的聲音:「相思也能治?」
***
馬車上,蕭暥沒滋沒味地嗑著糖炒栗子,「先生有沒有感覺到西征回來後,阿季好像變了些?」
一開始是刻意地躲著他,蕭暥還以為他是經歷戰場的血火後,想要去江南散散心。可這一散心,居然就不回來了。
蕭暥自我安慰,他這個便宜叔叔不能跟魏西陵這個親叔比。而且,魏西陵打仗治軍、政務庶務,哪樣不比他厲害,他小時候還恨不得能整天跟著魏西陵,更何況是小魏瑄。
但後來,潛龍局上,魏瑄居然當著他的面,刺了謝映之一劍。這……好像就不是魏西陵教出來的孩子了吧?怎麼覺得有點瘋?
蕭暥當時幾乎都能感覺到魏瑄的目光一瞬間湧現的殺機、錯愕、混亂,交織而過。甚至還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衝動亢奮。
雖然青春期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悸動易怒,心緒不寧,打架鬥毆,但是一劍能讓謝映之這樣的玄門大佬受傷,回想起來還是讓蕭暥覺得驚心動魄。
他看向謝映之,有個問題他很早就想問了:謝玄首是不是跟小魏瑄有什麼過節?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的非要捅他一劍?
就聽謝映之似不經意道:「主公,晉王今年十七歲了罷。」
蕭暥:「我知道,在現代叫做青春期叛逆,容易衝動暴躁。但也不至於動不動捅人,所以,你跟他之間是不是有什麼……」
謝映之淡淡指出:「是早戀。」
蕭暥驚地栗子都掉地上了,一個念頭划過腦海,不會吧?那麼狗血嗎?
難道說這是一場由爭風吃醋引發的血案?謝玄首和小魏瑄有什麼情感糾葛?
謝映之道:「少年性情,心竅初開之際,卻逢亂世里,又遇一人如落霞驚鴻,白馬飛龍,未必是件好事。」
他說著靜靜看了蕭暥一眼,午後的陽光透過車簾,照得他膚如清雪,透著些小恙輕隨的寒白。陽光刺得那雙眼睛微微眯起,罕見地收斂了鋒芒,似認真聆聽。
「只是其人如雲起風流,不可追逐,所以,萬般思緒,唯有深藏五內……」
蕭暥琢磨著:這說的是誰啊?謝玄首怎麼對魏瑄的心思知道那麼多?聽著好像還是暗戀?
謝映之道:「晉王若是心思深重,難免會鬱結在懷,久之而生執念偏妄,哪怕他心志堅如磐石,也經不住時時催折,寸寸磨礪,年深日久,恐會影響心性。」
什麼?小魏瑄心思重?蕭暥一點都不覺得啊。
在他看來,魏瑄內心澄澈,有赤子之心。西征之時,在月神廟的惡戰中,他們被屍胎圍攻,是魏瑄拼著一腔熱血孤勇,以自身為火焰熔爐,滌盡黑暗中魑魅魍魎。
怎麼在謝先生這裡,魏瑄就成了心思深沉難測了?
他剛想反問,就聽謝映之道,「所以我屬意他去玄門靜修,由師姐說導疏引,主公亦可放心。」
蕭暥怔了怔:齊姑娘?他好像有印象。就是潛龍局上那位姑射仙子?
謝映之道:「師姐善解心意,誨人如春風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