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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冉討好道:「看來主君已經找到了?」
風長離坐回古琴前,手按上琴弦:「雲心月性,卻身陷凡塵,怎不讓人嘆息。」
詭麗幽纏的琴聲從他指間綿綿不斷地流淌出來。
風捲起雪花飛旋,飄落在謝映之烏黑的長髮間。
***
溯回境
朔風呼嘯,大地一片蒼茫。凍雲黯淡,醞釀著一場大雪。
「將軍不可再繼續進兵了。」謝映之蹙眉道,「幽燕苦寒,若再勉強支撐,怕不長久。」
雲越聞言臉色驟變,憂心忡忡道,「主公,天寒地凍大雪將至,我軍缺乏禦寒之物,不如先退兵回雍州,來年再戰。」
「不可,咳咳咳。」蕭暥話沒說完就被一陣咳嗽聲打斷,他用手捂著唇,清瘦的肩胛咳得微微發顫。
入冬以後,他的畏寒之疾時時發作,加上軍營艱苦,征戰勞累,病勢愈加沉重。
但是如果退兵,不僅前功盡棄,以他江河日下的身體狀況,來年還有沒有餘力北伐就不好說了。統一中原之志將難以實現。
他緊皺著眉心勉強止住咳嗽,黯淡的燈光下,潔白的帕子染上一點怵目的殷紅,被他悄然卷在手心,道, 「讓諸將來中軍議事。」
羊皮地圖在案頭攤開,燭火昏昏照著蕭暥蒼白的容色。
眼下的戰局非常不妙,守將馬孚在東方冉的建議下退守武邑城,跟他打起了消耗戰,堅守城池,深溝高壘不出。想要利用北地的嚴寒拖死他的大軍。
仿佛是這天氣也在幫馬孚的忙,風中有凜冽的霜雪氣,一場大雪即將到來。
程牧神色凝重,他知道北境的雪一下就是十數日,積雪沒膝,冰封千里。
「主公,大雪將至,我們禦寒物資短缺,到時勢必會有士兵凍傷。」
「得速戰速決!拿下武邑。進城避雪。」
「可是馬孚固守不出,如何拿下武邑?」
蕭暥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漢昌城的位置。手指輕輕敲了敲。
「漢昌?」程牧一驚,這倒是沒想到。
漢昌城是離他們大營並不遠。更難得的是,漢昌郡守張岩在城內囤積了不少物資,兵力卻很薄弱。
蕭暥道:「集中兵力拿下漢昌城,入城修整補充物資,等到這場大雪過去,再與馬孚決戰。」
「喏,我這就去準備!」程牧興奮道。
「程將軍且慢。」謝映之站起身道, 「漢昌城郡守張岩為人寬厚,在城中囤積物資,收留流民過冬,若將軍出兵攻打,城中百姓又要遭受浩劫。」
「這……」程牧無措地看向蕭暥。
蕭暥低咳了幾聲後倏然抬眼,眸光冷冽:「先生仁義,可這是亂世。」
爾虞我詐,視人命為草芥的亂世。
謝映之愕然看著他,許久,目光中流露出一縷失望。
「去罷。」蕭暥朝程牧揮了揮手。
「等等。」謝映之道:「不如這樣,我去漢昌城說服張岩,開城門讓大軍進城避風雪,如此不用動兵戈,將軍認為如何?」
蕭暥道:「先生乃名士,張岩表面上不會拒絕先生,但一定會拖延時日。」
謝映之道:「倘若遊說不成,將軍再行進兵也不遲。」
蕭暥想了想,「瞿鋼,你護送先生去漢昌。」
「喏!」
謝映之微鬆了口氣:「多謝將軍。」
待眾人出帳後,蕭暥靜靜凝視著案頭的輿圖,目光幽沉莫測。
正如蕭暥所料,謝映之受到了張岩熱情的接待,但是卻並沒有要放軍隊進城的意思,就是一個字,拖。
在謝映之到達漢昌的第三日,天降大雪。
謝映之站在城樓上,看著朔風捲起雪花呼嘯飛舞,暗暗嘆了口氣。這一戰是無法避免了。
可是一直等到了雪晴也沒有等到程牧攻城的軍隊。
謝映之立即察覺到事情有異。他忽然想起上一回蕭暥遛他的那一遭。
在他的追問下,瞿鋼只有老實交代。
原來蕭暥進攻漢昌只是聲東擊西,引開馬孚的注意力,正在城裡窩冬的馬孚怎麼也沒料到蕭暥會在雪夜襲城,被打個措手不及,大敗而逃。
此役蕭暥大獲全勝,謝映之卻隱隱感到不妙。朔北嚴寒,在風雪中連夜行軍,轉戰數百里,奇襲漢昌。太胡來了!
「立即隨我去漢昌。」
***
「先生來了,咳咳。」蕭暥從榻上欠起身,一手撫著胸低咳著,唇邊溢出細細的紅,被他抬手抹去。
屋內燒著火爐,卻沒有多少暖意。
謝映之心中猛地一沉,立即道:「把爐火熄滅。」
雲越不明所以:「先生,為何?」
原來,在馬孚敗退之前,東方冉在郡府內的火爐里投入了冥火的火種。冥火會吸走四周的熱氣,而這麼一小簇冥火,常人也許只會覺得這火爐越燒越陰冷,不會察覺。而蕭暥不僅身患痼疾,而且之前雪夜出兵,轉戰百里,本來就勞損過度,疲病交加,在冥火的侵蝕下,寒毒侵入肺腑。一時病勢沉沉。
紀夫子雖然醫術高明,卻不通玄法,沒有及時發現冥火。
之後的幾天,謝映之一直寸步不離地替他施治,但是蕭暥的病情卻不見好轉。
燕州的天氣越來越冷,凜冽的寒風透過窗縫發出悽厲的聲響。
蕭暥躺在床上,火光映著他清慘的側顏,蒼白的臉容近乎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