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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有兄弟二人和年邁的老父母,弟弟周大武去當了兵,不在家。周大壯留在家裡種地,照顧父母。
因為他力氣大,又勤勞肯干,今年地里收穫豐盛,除了繳納的官糧,還多出了一百石的穀子。去縣城裡換了銀錢,打了一對金鐲子做訂婚禮,開了年後娶個媳婦。
如果不是去年夏旱影響了收成,他能打幾百石的穀子,說不定現在就已經娶上媳婦了。
吃飯間,周大壯還怪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封書信,讓主公給他念念,信是前日收到的,他不識字。
蕭暥展開一看,信是周大武寫的,字寫得有如童稚,看來剛學不久。信中的大體意思是,這半年來,他在軍中過得挺好,武藝日精,希望能有機會打仗立軍功,當個百夫長。
蕭暥頗為有趣地尋思著,那會兒魏西陵替他在襄州練兵。莫非,魏西陵練兵還附帶掃盲?
晚上,周大壯要把自己東邊蓋的新房讓出來給主公睡,蕭暥表示不用,他向來隨遇而安。便大咧咧道,「那是你留著年後娶媳婦的新房,我先睡了不合適,大武不在家,把他那間北屋騰出來就行。」
而且那是新房,布置地披紅帶彩,喜燭高照。大過年的,他一隻狐狸,為什麼想不開要吃一嘴狗糧?
周大壯道:「北屋那床榻太小,兩人睡擠了點。」
蕭暥一愣,誰說兩人睡了?謝映之根本不睡覺的!
他每天打坐一個時辰,就能神清氣爽。
但是這話說出來沒人信,如果他不接受換屋,周大壯明早看他的眼神估計會有點複雜。
畢竟兩個大男人放著寬敞的大床不睡,非要擠在一張小床上,形跡可疑,加上他們還一個清雅,一個俊美,容易引人聯想。
蕭暥打了個寒顫,算了,還是吃狗糧罷。
江北夜寒,蕭暥早早抱著蘇蘇窩在被褥里。紗帳和被褥都是喜氣洋洋的大紅色,榻前有一方屏風,兼做掛衣裳之用。
蕭暥抱著貓靠在紅紅火火的婚床上,看向一旁伏案書寫的謝映之,感覺著實有點怪異。
透過屏風和帳幔間的窄縫,他恰好能看到案前燈下謝映之秀美的側顏。
他正懸袖書寫,長睫微垂,眉宇間一片靜謐溫寧。
明燈下,青衫映紅燭,風流逸世,說不出的悅目,仿佛這世間風月,萬千美景都濃縮於這一隙之間。
如此絕麗風景,蕭暥作為一個大老粗也不禁看了片刻,才將目光移到案頭的絹紙上,又是一詫。
這似乎是水利工程圖紙?
蕭暥驀地想起晚飯間周大壯提及襄南土地夏季的旱情,隨即又聯想到這兩天和謝映之游訪過的山川。心中暗暗吃驚。
這一路上,他看山看水,謝映之一邊跟他談笑風生當地的傳說典故,風土人情,一邊居然已在思考著如何因地制宜,興修水利灌溉農田。晚上回來竟連圖紙都畫出來了。
北宮達兵精糧足、實力雄厚,提前一年開戰將會導致他們準備不足。所以謝映之已經在做籌謀了。興修水利提高畝產。
蕭暥看了一會兒,眼皮就有點沉了,畢竟他是凡人,會犯困。但是他又不睡不著,因為太冷了。
江南的夜,即使冷也帶著一縷溫潤的煙水氣。可是到了江北,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嚴寒仿佛有實質一般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一入夜,刺骨的寒意就滲入關節。
平民家裡取暖用的是灶灰,冷得快,和公侯府里隨處可見的暖爐也不能比。蕭暥身體畏寒,覺得這被窩裡漸漸地跟個冰窟窿似得。
他把蘇蘇抱在手裡當暖寶寶,但是苦於體積太小,蘇蘇又不會發熱膨脹。
他心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想:這貓他養了兩年,怎麼一點都不見長大,還是一隻手掌大的小奶貓?
他揉著那又禿又亂的腦袋,不禁犯起了嘀咕:「蘇蘇是不是貓中侏儒?」
蘇蘇明顯感到受了冒犯,狠狠瞪他一眼,嗖地竄了出去。
這下連個暖寶寶也沒了。
蕭暥沮喪地捲起被褥,回想幾天前永安城的夜,寢居里炭火燒得旺,乾淨柔軟的被褥,和那人身上清爽溫暖的氣息。
而現在,枕寒衾冷不說,連只貓都嫌棄他……
謝映之一邊書寫,一邊就聽著屏風後悉悉嗦嗦的聲響,某人翻來覆去,聽著頗有一番長夜寒涼孤枕難眠之意。
想了想,遂擱下筆。
蕭暥腦子裡正亂七八糟的琢磨著,太冷了睡不著,動一動能增加點熱量,什麼運動能在床上做?
就在他不老實地在被褥里翻來滾去時,屋內的燈光倏然一暗。
謝映之熄了案頭的明燈,長身而起。
室內只剩下屏風邊一點黯淡的燭火。
一縷幽光正落在屏風上。
半明半昧間映出一道清雅修長的身影,仿佛林間月下寒溢的修竹,又像雨後江邊秀美的山巒。他抬手抽出了髮簪,長發便如月華流水般鋪散了下來。
蕭暥看得出了會兒神,才反應過來,謝映之不是從來都不睡覺的嗎?
他一念還未轉過,又見屏風上,那修長的手指宛若春風裁出的細柳,在腰間輕輕一盪,衣帶松落,青衫如林風掠去徐徐飄下。隨之,純白的絲袍如一片柔雲悠悠滑下肩頭,委落在榻前的青衫上。
雪白的煙青的羅衫層疊起來,如初春的細雪霰落在陌草青青的驛外,看得人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