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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謝映之掩袖低咳,猝不及防牽動了傷口,連秀美的眉都微微蹙起。
「先生,你沒事吧?」魏瑄趕緊上前要去扶他。
謝映之垂眸搖首。
這小殿下不簡單,用蕭暥的話說,腦迴路清奇。
但魏瑄說的沒錯,且精準犀利。
水往低處流,那麼只要上方的池塘沒水,下方的池塘注滿多少水都沒問題。兩個池塘打通後,由於上面的池塘里沒水,能流出什麼?而蓄滿水的池塘在下方,也不可能倒流上去。
所以照這個理論,謝映之只要甘願做下方那個池塘就可以成事了。
謝映之第一次感到有些頭疼了。居然要在自己熟悉的學術領域翻車?
魏瑄不愧是學霸,不僅借他的比方,還融會貫通,舉一反三?
面對魏瑄的靈魂發問,一向漫不經心的謝玄首,罕見地嚴肅起來。這種誤會必須要澄清。
「不對。殿下說反了。」謝映之道。
「為何?」魏瑄虛心求教。
謝映之長眉微斂,直白地說就是,即使在下方,也未必就是當受。
「處於下方之池塘,若是因勢而導致,也未必就是……」謝映之發現有點難以啟齒。
面對魏瑄求解的目光,謝映之罕見地被問得一時不知如何措辭。
但他畢竟是玄首,略一思索,微微挽起嘴角:「看來是殿下看的書還不夠多,所識技巧少了點。殿下許久沒見蘇先生了罷?」
魏瑄臉色一僵,脫口道:「蘇先生是玄門掌事,怎麼可能跟我聊這些?」
謝映之微笑:所以玄首就可以跟你聊這些?
魏瑄無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先生整天循規蹈矩……」
他說到這裡忽然覺得不對,以謝玄首的身份,稱呼蘇鈺一般都是直呼其名,或者稱其字『懷玉』,不會稱呼蘇先生?
魏瑄被一道雷劈到了,蘇蘇?
難道他以前陪著蘇蘇看畫本,這個謝先生也知道?!
他的臉色頓時一陣紅一陣白。
魏瑄坦白道:「先生,我只是翻頁,沒看。」
魏瑄從小接受的是皇室的教育,當然懂得禮義廉恥,非禮勿視,絕對不會看這種本子。但是蘇蘇的爪子翻書不便,他才給它當了翻書工。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貓者哪能不沾點毛。所以他不留神時也看到過幾頁。
謝映之指出問題所在,「殿下還是看的書少了。」
魏瑄被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震驚到了,「所以,先生也看過?」
「殿下,若是以往,宮中應該會有內官來教。但是值此亂世,宮中教習難免有所荒疏……」
他說著看望了望即將完全沒入江中的斜陽,終於慵散地從柳樹幹上起身,「趁還有些天光,我給殿下補一課吧。」
魏瑄愕然:……!
謝玄首?他要親自教?
但是即使是謝映之為人儻盪不羈,可解說這種姿勢也著實是有點難以開口,且未必講述得清。
於是謝映之隨手攀折一根枝條,輕拂衣袖,在白砂地上揮灑自如地畫了起來。
魏瑄這次服了,真的服。
他不僅能講,還能畫!
謝映之畫得甚是隨意,他目光淡漫,筆下似有滿城春色,眼中卻是山高雲淡,仿佛神遊天際,心遠物外。
那畫更是寫意,幾乎沒有形態。但是意思卻能一目了然……
魏瑄相信,謝玄首若肯執筆,就是九州最厲害的畫師。
此時已是日暮,江風寒冽,他以枯枝為畫筆,以天地為紙張。端的是純然是學術探討的態度,一筆一畫間,倜儻出塵,不可方物,卻又無關風月。
他寥寥幾筆畫完後坦然道:「所以即使在下方,若以鞍坐式也未必一定是……」
他話沒說完,忽然身後的石灘上傳來馬蹄聲,遂舉目望去。
魏瑄的心中頓時猛地一沉。
不遠處,暮煙升起的河灘上,魏西陵策馬而來,身後跟著兩名親兵。
魏瑄頓時臉色如覆冰霜,慌忙就要去拂去砂畫,卻被一根枯枝輕輕一擋。
「來不及了。」謝映之從容道,再快也不會比馬快。
「且魏將軍見你急於掩飾,必然就知道此畫有蹊蹺。」
說完,那始作俑者不慌不忙地信手拂來,用樹枝隨意地添了些筆畫。
片刻後,魏西陵下馬走來,「先生,已到晚宴時分,沒看到你和阿季……」
他隨即看到砂石上的畫,眉心微蹙。
天色已暗,白砂地上的畫如龍蛇飛舞。
魏西陵雖是軍人,也是世家出生,習的君子六藝,當然也是懂畫的,只是這畫太抽象了點。
謝映之把玩著手中的枝條,莞爾道:「方才在畫池塘和水。」
魏瑄:……
這話挑不出毛病。
曉月初升,江水滔滔聲漸行漸遠,河灘上暮色四沉,林間寒鴉歸巢。
幾人往營地走去。
魏瑄還是有些不放心,低聲道:「先生,這畫放著河灘上不管了?」
謝映之笑:你皇叔沒那麼無聊,還折回來看看?
但是魏瑄做事向來嚴謹,他覺得放著那麼幅一言難盡的圖在江邊。總覺得不妥。
謝映之淡淡道:「漲潮時,自然就沖刷去了。」
倒真是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