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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牆外有一株蒼虬的老槐樹,小時候蕭暥玩到漏夜回來,經常順著樹幹爬上去,翻牆入院。
初春的寒風裡,空枝寥落,一片蕭瑟。
他默默想道,等到綠葉成蔭時,唯願天下已定,海內平靖,一切的前塵誤會也都已澄清。
他最後望了眼老槐,登車而去。
就在他心中一懷惆悵,剛上車還沒坐定時,車廂里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騰地蹦了出來,彈跳力驚人,撲了他個滿懷。
「蘇蘇?」蕭暥摸了摸懷裡軟乎乎的小東西,驚訝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道:「阿季年後要去玄門了。」
蕭暥頓時明白了,玄門不能帶寵物!
而且在大梁時,蘇蘇見到謝映之就像見了照妖鏡,每次都嚇得屁滾尿流,更何況謝映之的師兄衛宛。
魏西陵道:「在公侯府狐狸和它不和。所以,還是跟你回大梁罷。」
蕭暥想起來,此番剛回來就看到狐狸在和蘇蘇追打。他這狐狸兒子像他,凶得很,蘇蘇每回打架都落敗,一地毛。
蕭暥抬手摸了摸那又禿又凌亂的小腦袋,已經頗有點頹廢哲學家的氣質了。
雖然蘇蘇是只貓,但至少他路上也有個伴了,不再孤身羈旅。
再次來到江陵渡口,一片白茫茫的蘆葦隨著水波浮動。
蕭暥登上渡船,舉目回望。
江闊雲低,煙水迢迢,唯見魏西陵一襲白袍在浩蕩江風中獵獵飛揚。
此去萬里,再相見時,恐怕已是一年後決戰東北,狼煙烽火的戰場了。
……
渡船靠岸時,日色已遲,暮風清寒。
蕭暥滿懷離緒,也不想打擾當地的郡守,不如自己帶著貓去尋個館驛歇一晚。
如今他又是孤身一人了,還好有隻貓。
乘渡船時蘇蘇就已經睡著了,此時從他衣襟里探出一個亂糟糟的小腦袋,接著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嚇得蹬著後腿拼命往他衣襟裡面鑽。
蕭暥一怔,遂舉目望去。
虞兮正里=
只見江岸邊,暮色四沉,茫茫曠野上寒霧四起。
謝映之一人一騎,青衫白駒,遙立於斜陽中,宛如春風十里,使身後荒寂的原野都變得明亮溫暖起來。
蕭暥恍然間意識到,這個漫長蕭索的寒冬終於要過去了。
謝映之微笑迎道,「主公,我已備了車馬,今夜我們暫住桑野郡城,明早再啟程北上。」
***
江邊如雪的蘆葦被霞光染成一片緋紅,小船停泊在其間,隨著江濤浮沉漂蕩。
這是一處野渡,早就棄之不用。
此處人煙稀少,野草漫徑,荒木橫斜。
半人高的蒿草從里跪著一個身形矯健的人,他一動不動地弓著背,但即使是跪著,都能感到一股蓄勢待發的力度。
「主君,是屬下大意了,任憑主君責罰。」
那帶甲的男子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兩頰如削,雙眼深陷,眉弓很高,他有一種混合的氣質,說不清是精幹英武,還是陰鷙固執。
他的中原名字叫呼延鉞,呼延帶著濃重的北方遊牧民族色彩的姓氏,鉞卻是中原的一種兵器。
此人負責訓練被俘的北狄人。
那夜蕭暥和魏瑄出了公侯府後,不僅被方寧盯上了,也被一直注意著公侯府動靜的呼延鉞盯上了。
「當時方寧正好調開了魏瑄,我以為是個機會。結果他們早有準備,折損了十七人。」呼延鉞俯首道,
說話間他眉頭壓得很低,但琴弦上的那雙手太過引人注目。
純黑的絲袍遮過手腕,肌膚透出一種森冷的白。那雙手骨節分明,輪廓勻稱,修長優美,卻一點都不顯得陰柔,反倒有種不容抗拒的力度。
「罷了,這些人訓練未成,只是小試牛刀。」那黑袍人漫不經心道。
呼延鉞道:「但如此一來,魏曠必然警覺,想要刺殺他就不容易了。」
指尖輕若無物地一觸,琴弦挑起一個悠長的泛音。
呼延鉞跟著渾身悚然一顫,仿佛被一根細弦穿心而過,脖頸青筋霎時暴起,手指深深嵌入石縫裡,冷汗迅速浸透脊背。
「我何時說過要在江州刺殺魏曠的?」那黑袍人冷道,
呼延鉞忍著剜心刺骨的疼痛,倒吸著冷氣道:「主君曾說,魏曠乃中原之戰神,九州之屏障。要成大事,必須除去他。」
黑袍人不緊不慢道:「我在月神廟時,確實有此心,但那是在朔北,而這裡是江州,沒有人能在江州殺得了他。」
「是屬下妄自揣測了。」呼延鉞咬緊牙關道,
那黑袍人道:「目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好生練兵,養精蓄銳,勿做他顧。」
「可是……」呼延鉞實在忍不住問道,「我們要在江南住到何時?還請主君明示。」
江南的風太過輕柔,江南的水太過明麗,太折損鬥志和戰意,他已經快待不下去了。
那黑袍人漫不經心地折了一束蘆花,悠然道:「杏花煙雨江南地,我還想多住一陣子。」
第320章 善誘
入夜時分,魏西陵回到永安城。
前日送蕭暥北上,從永安城到江陵渡口,馬車從清早到傍晚足足走了一天,回程的時候,他策馬疾馳,卻只需要兩個時辰。
湖面上飄著祈願的河燈,荰蘅堤上依舊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他獨自驅馬入長街,滿城的燈火落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