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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殿上坐著一個孤獨的男人,面白窄額,眉毛疏鬆,雙目無神,一副羸弱無主之相,這個人就是桓帝了。
兩年前,就在這裡,十九歲的桓帝隆重地迎娶了他的皇后。
十天前,他目光呆滯地看著鄭皇后跪在冰冷的地上,「陛下,救救臣妾!救救我們的孩子啊!」
桓帝無語凝噎地望著殿梁,哽咽道,「蕭卿,皇后久居深宮,從未過問外朝事務……」
「果真?」蕭暥眼稍一挑,清夭逼人。
桓帝渾身劇震,不敢說下去了,
蕭暥一偏首:「帶走。」
帝後兩人緊扣的手被軍士生生掰開。
「陛下——」
皇后淒涼的叫聲被夜風漸漸吹散。
蕭暥冰刀一般的目光刮過年輕帝王苦澀的臉。轉身離開。
這一出多情天子無情將軍的戲幕,在蕭暥死後很多年仍舊被排成話本戲文在民間流傳。
此刻蕭暥面對著這張苦主的臉,就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為什麼原主犯下的罪行,要他來面對啊。
桓帝悽苦的目光簡直像在鞭撻控訴他。
好在蕭暥這張臉長期以來不是面無表情的高冷,就是不可捉摸的冷笑,實在不大會擺出動搖的神情,就算他內心已潰不成軍,神色依舊巋然不動。
桓帝注視了他片刻,頹然垂下眼道,「此次事變,朕有不查之誤,想不到鄭圖竟翻起那麼大的風浪。好在蕭卿當機立斷,阻止了京城一場浩劫。朕上次不知原委,被奸人蒙蔽,誤會愛卿了,朕甚為慚愧……」
蕭暥一愣,這是什麼神轉折?
這皇帝不但沒有涕淚俱下地控訴他的罪行,倒開始自我檢討了?
就聽桓帝道:「朕已經下詔告知天下鄭圖之罪,此次蕭卿護駕有功,逐加封為……」
嗯?還要加官進爵?這皇帝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蕭暥一臉懵逼看向秦羽。
秦羽立即恭謹道,「此事蕭暥處理不當,過於操切,使得京城流血,陛下受驚,陛下不處罰他已經是隆恩,加封萬萬不可。」
蕭暥也不傻,趕緊道:「臣惶恐,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桓帝眼中浮起一片陰雲,沉默地走下鸞座。
「蕭卿如此謙厚,倒是讓朕慚愧。好吧,賞就不賞了。」
蕭暥剛想鬆口氣,忽然腕骨一涼,一隻冰冷的手扣住了他的脈門,他猝不及防,心下一空。
桓帝撫著他的手柔聲道:「聽說愛卿病了,朕心甚憂,身體好些了嗎?」
桓帝的手指就像蛇信一般在他雪白的手腕上來回舔舐。
蕭暥被摸得頭皮都麻了,慢慢抽回手道:「臣已無大礙,多謝陛下掛心。」
桓帝啞聲道:「那就好,國事操勞,愛卿也要善加保養身體啊。」
桓帝還想再跟他說什麼,秦羽上前道:「陛下,鄭皇后的身後事,陛下還未示下。」
桓帝一怔,才想起來似的,頭也不回就朝鸞座走去,邊吩咐道,「鄭姬既然有罪,當斷髮覆面,葬罔山北側。」
蕭暥聽得心裡發涼啊,這皇帝也太狠了吧。罔山那一帶是亂葬崗啊。夫妻一場做得可夠絕了。
看來這個皇帝求生欲不是一般的強啊,一方面安撫穩住他們,一方面痛斥鄭國舅和皇后的罪行。深刻反省自己的不查,他這是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啊!
蕭暥倒吸一口冷氣,如果他不是看過書,簡直要被這皇帝爐火純青的演技給騙過去了。
從大殿裡出來,蕭暥就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京城不宜久留!
這皇帝綿里藏針演技絕倫,抓著他的手噓寒問暖,還暗中探他的脈象,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最不擅長應付的就是這種角色了!
五好青年蕭宇表示他生於和平,沐浴在陽光下生活無憂,他自認為既沒有原主殺伐決斷的狠厲,也沒有原主智計天縱的手腕,那種一夜間血流成河,誅千人滅九族殺人/妻兒的事,他更是做不出來。
他只想自保,不想害人。既然如此,他在虎狼環伺的鬥爭中能有多少生機?
不要跟他說穿越者知道歷史發展,必定能未雨綢繆眼光獨到平步青雲,蕭宇表示不好意思這是套路。
一來,《莊武史錄》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其中多少演義,多少歷史,就算是歷史傳記,往往記錄的也是事件的表象。不過冰山一角。事件背後紛繁複雜的原因和隱情,各種激烈的角力都是史書不會寫出來的,就算寫了也是作者一家之言,僅作參考罷了。
二來,他知道自己沒那麼厲害。他生在和平年代,打遊戲還行,鬥爭經驗為零。這和生長在殘酷的亂世,外有諸侯厲兵秣馬,內有朝堂波詭雲譎處境中的原主不能比。而且連原主那麼厲害的人,最終都被幹掉了,換做他能活多久?
不跑路難道還指望秦羽來保護他?
自己的命運還是要自己來掌握。
既然打定了要走的主意後,蕭暥心神反倒安定了下來。回頭望了眼巍峨的皇闕,這一走,以後這皇城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來了。
他腦中突然閃出一個念頭。
他問道,「晉王在哪裡?」
秦羽一愣:「晉王?」
半天才哦了一聲,「那孩子啊……」
也難怪秦羽這個反應,因為書上魏瑄的生母不詳,所謂不詳,就是地位比宮女還低下,所以武帝在上位前一直沒多少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