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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虬屈的指甲指了指臉上那張慘白的面具,「謝映之留給我這個,就足夠我對他銘記於心了。」
如果他的復仇還要仗著謝映之的名號,才能得到北宮達的重用,那才是天下最滑稽可憐的事。
他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尖聲笑了起來,笑聲悽厲,在寒夜裡聽來毛骨悚然。
郢青遙靜靜看著他,她明白了主君為何會選擇東方冉。這是他一直用人的標準。既有瘋狂的執念,又能冷靜地謀劃。就像呼延鉞,像賀紫湄。無相和張緝從來都不是他的直系。
東方冉止住冷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北宮將軍嗎?」
郢青遙道:「自從蕭暥拿下涼州,坐擁雍襄,只有北宮將軍還能與之抗衡的實力。」
東方冉點頭,「謝映之輔佐蕭暥,我就輔佐北宮將軍,我們師兄弟各為其主,逐鹿天下,一決勝負,豈不痛快?」
郢青遙道:「先生雖有建功立業之雄心,但是現在主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請見先生,先生有何打算?」
難道一直在這館驛里等待召見?
東方冉道:「北宮將軍不見我,是因為我尚無尺寸之功。只有做一件大事,北宮將軍才會注意到我。」
「什麼大事?」郢青遙看著這個蛇蠍般的人,心中隱約一寒。
主君評價東方冉時用了三個字,有奇謀。郢青遙覺得貼切,這是一條奇毒無比的蛇。
東方冉並不急於回答,反而問道:「北宮將軍為何能雄踞北方,使天下才俊紛紛來投?」
郢青遙不假思索道:「實力。」
東方冉搖頭,「都尉只說對了一半。」
「願聽先生指教。」
「這大雍朝的天下是世家之天下,這些高門大戶最看重什麼——名望。」
郢青遙:「難道以主公三代公卿的名望還不夠?」
東方冉不客氣道:「不夠,在名望上,蕭暥占有一個北宮將軍無論如何也不能比擬的優勢。」
「什麼優勢?」
「皇帝。」東方冉道,
郢青遙心中微微一沉,此人果然眼光刁毒,主君也是看到了這點,所以才派遣紫湄潛入宮中,控制皇帝。
「北宮將軍實力再強還是大雍的臣子,陛下即便是個傀儡,也依舊是九州唯一的天子。皇帝在誰手中,誰就掌握了國祚正統。如果將來北宮將軍與蕭暥開戰,名義上蕭暥就是奉天子以討不臣,都尉以為天下士人會站在哪一邊?」
郢青遙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中別有意圖:「看來東方先生已有奇謀。」
東方冉看了一眼那畫軸,「我料蕭暥和謝映之現在都不在大梁,此乃千載難逢的機會。」
郢青遙臉色一駭,「你要搶皇帝?」
東方冉篤定道:「久聞鐵鷂衛是天下一等一的軍隊,不知是否名副其實?」
***
從桑野郡出發北上,走官道,五天就可以抵達大梁。
半年前,蕭暥專門仿照秦直道,修了一條從大梁到江陵的高速公路,方便南北物資流通,利國利民,同時也算是假公濟私了。
眼看已經到了正月初十,還有六天就要開朝會了。可謝映之卻似乎一點都不急著回去,一路走一路領著他拜訪襄州的士族名門,順便遊山玩水。有時候蕭暥覺得他好像在遛狐狸,而且樂在其中。
經過大半年的屯田新政,沿途萬頃良田,流民得以安家樂業,春耕即將開始。加上廣原嶺匪患已清,官道上往來商賈絡繹不絕,一派繁榮的景象。
他們還順道還拜訪了居住在庸城的田夫人,康遠郡的土豆侯爺,蕭暥吃飽並打包了香噴噴的糕點,土豆侯爺還送給了他一座礦。
這幾天下來,襄州從士族到民間,對蕭暥的普遍印象從『殺伐果決心狠手辣』,變成了『長得漂亮,好說話,不挑食』。
他們在高門大戶的軒堂里把酒言歡,侃侃而論天下大勢,也會在平民百姓的宅院裡,談笑風生著日常瑣事,柴米油鹽。
蕭暥是發現了,謝映之什麼都懂,和誰都能談得來,對任何事情都充滿了興致。
蕭暥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一襲煙色青衫飄然進了下廚,頗有興趣地幫著主人家生火煮飯。
「把桑木屑置於火中,火生得旺。」謝映之似頗有經驗,一邊隨意挽起衣袖,往爐中添柴火。
蕭暥不禁盯著那小臂看了一會兒,從腕骨到肘部,肌骨勻秀,線條優美,卻又絲毫不顯文弱,那是可控弦執劍的手。
謝映之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失笑道,「我少時曾隨父兄隱於南山兩年,春夏讀書耕種,秋冬習劍狩獵。」
蕭暥不由心中微微一凜。
他從不認為謝映之是什麼弱不禁風的文人。他身上從來沒有陳腐的書卷氣,反倒有一種山林水澤間的氣息,空靈通透,表里澄澈,率性瀟灑。
沿途旅遊之時,他指點農人耕作,蕭暥就看出他熟諳農事,沒想到他還親自躬耕過。
除此以外,蕭暥推測他應該精通騎射與劍術,只是這些在強大的玄法面前,沒有用武之地罷了。所以才從來沒見過他佩劍控弦。
蕭暥不由腦補了一下,覺得實在和他謫仙的印象相去甚遠,於是作罷,心道,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
晚飯就留在農家吃了便飯,屋主人叫做周大壯,本是流民,來到這襄州趕上了蕭暥的屯田新政,終於在這亂世安居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