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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里話外竟有仰賴之意,聽得方寧非常不爽,他打斷道:「不是還有西陵哥在麼,萬一魏瑄失控傷人,西陵哥必然會保我們。方煬怎麼能跟他比。」
方胤頗為汗顏地看了方寧一眼,虧得他這種話還能說得出口,道:「如果魏瑄偷襲得手,西陵身負重傷,你還要指望他有餘力來保護我們?」
方寧理所當然道:「以西陵哥的劍術,就算負傷,也能拿下魏瑄。若我們遇險,他也決不會坐視不理的。」
「你給我閉嘴。」連方胤都感到無地自容,他擺擺手,不想再多言,道:「讓煬兒率一百甲兵,伏於堂後護衛,以備不測。」
***
辰末,果然如同方胤所料,魏西陵只身前來,沒有帶護衛。因為是家宴,他也沒有戴甲,身著翻領窄袖錦袍,腰束革帶,清颯爽利。
他身後的魏瑄,則是一身黑衣,映著蒼俊的容顏。
上一回是晚上,方胤看不真切,只覺得魏瑄舉止優雅,談吐得體,現在看來,不禁心折老夫人確有眼光,這青年丰神如玉,望之朗朗如日月入懷。
但相比中原人,魏瑄五官深邃,眼睫濃密,有一種異域的神秘。讓方胤不由得就想到了蒼冥秘術是否真的那麼詭譎可怖?待會兒這個俊雅的青年,真的會當眾發狂嗎?
冉先生並沒有具體說會用何種方式催使魏瑄發狂。
方胤覺得他當時的態度有點故弄玄虛。
東方冉道:「明公可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麼?」
方胤答道:「權力?」
東方冉搖頭:「不,是人心。」
他的眼中浮現一線陰晦,「我要讓他發狂,只需要擾亂他的心智,此法無形無跡,事後也完全無從查驗,明公放心,斷不會懷疑到方家。」
家宴設在懿德堂,因為是便宴,所以與宴的人並不多。也就方氏嫡脈的幾個子弟作陪。
家宴上,魏西陵依舊話很少,也不會寒暄閒談,該說的事情交代完了,幾乎就是冷場。
堂屋裡陷入安靜,方胤正有些尷尬,就聽魏瑄溫文道:「前日我讀了《鴻論》,對其中第五章所說的治國之道在舉重若輕之說尚有些不解。」
方胤不禁一訝,「你讀過我的書?」
方胤是儒學大家,魏瑄這兩天把這幾年儒學大家的著書,包括方胤的《鴻論》在內,全部讀了一遍,他本來就是過目不忘,不僅讀了,都通篇背了下來。
「其中有一段,還頗有玄門之義理。」
方胤更加驚訝了,他的書連他自己的親兒子都沒幾個看過的,魏瑄不僅看過,還記得那麼細緻。
接下來的交談中,方胤更是刮目相看,這孩子對儒學不僅能侃侃而談引經據典,而且,魏瑄似乎總是能猜中他心頭所想,每一句話都說到他心裡,讓他非常舒服。
不知不覺間,他甚至生出了這孩子博學廣識,怎麼會是番夷之後?而且他如此明事理,若能繼承大統,說不定倒是國家之幸的嘆謂來。
方寧在一邊看得很是憋惱。
魏瑄這小子巧舌如簧,把父親哄得團團轉,而這老爺子就這毛病,一討論學問,都快忘了今天還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他起身道:「父親,府中新來的樂師,收集到前朝失散的古譜雅樂。今日家宴,不妨讓他們獻技。」
他這一說提醒了方胤,這才收回思緒。
東方冉說過,唯一需要他們做的事情,就是備雅樂。
古譜的曲子有九首,這些前朝的古譜在戰火中失散多年,如今已經沒有人當真聽過。
方胤客氣道:「西陵,你選一曲罷。」
大雍的宴會雅樂分不同等級,帝王、諸侯、士大夫等不同身份,還根據婚禮、祭祀、宴飲等不同的場合,使用不同的樂曲。
到了幽帝年間,幽帝偏愛鄭衛之音,修改了雅樂的範疇,還被當時的士人構弊。魏西陵是皇族,當然懂得其中的禮度,其實也並沒什麼可選。
魏西陵道,「雲朝和九儀皆可。」
魏瑄從小在宮中長大,對音樂也是精通。可這雲朝一響起,他心中就有點微妙的感覺,雅樂多為金石之聲,鮮少有絲竹,難道是先帝修改過的版本?
他剛想詢問,忽然耳邊傳來纖弱的如同蟲子振翅飛行發出的聲響。
這個季節已經入冬,江南的天氣如此溫暖,居然還有蟲子?果然是節令風物和中原大不相同嗎?
就在這一念未過之時,他忽然感到後頸傳來細微的刺痛,這蟲子居然還會蟄人。
緊接著後頸就傳來一陣隱隱的麻熱,就像酒醉般微醺的熱意順著脊柱一點點往上蔓延。
漸漸地耳邊的樂聲也變得詭譎起來。
那幽咽的洞簫聲不像是從堂上的樂師吹奏而出的,倒像是從更遠更幽深的地方傳來。
簫聲變化莫測,時而如海浪撞擊著礁石,時而又如亂雪紛飛,時而如平地旋風急上九霄,時而又如夏日悶雷後雨聲紛亂,繁音漸增。
那是雷霆後的一場大雨。
魏瑄眼前出現了一副畫面。雨點急急地敲打在寒獄斑駁的牆壁上,牆角下幾隻螞蟻沿著縫隙往忙忙碌碌地往高處攀爬躲避急雨。
連天的雨聲蓋住了牢門打開的鎖鏈聲。
昏暗的獄中,案頭一點豆燈照著破口的瓷碗,粥擱得久了有點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