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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是深秋,楓葉如火,照得謝映之白衣似雲。
他在魏瑄身邊坐下,淡淡道:「殿下知道,這是在境中。」
魏瑄並不意外會在這裡看到謝映之,問道,「先生可識得這座大城。」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斜陽依稀照著一座龐大的城廓,歷經風雨的城牆顯得灰暗蒼涼,正是安陽大城。
謝映之知道他沉陷境中,道:「此處是溯回之地,三千世界眾多紛擾,境中所見皆虛妄,殿下還是隨我回去罷。」
魏瑄道:「先生,你看。」
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漸漸捲起煙塵,大地震盪,馬聲嘶鳴,滾滾鐵騎化作一股洪流席捲而來。
安陽城上烽火點燃,濃煙沖霄而起。
謝映之眼色深寒:「北狄人。」
魏瑄道:「對。」
他話音剛落,只聽轟然的一聲巨響,安陽城厚重的城門被衝撞開,胡人的馬蹄蜂擁而入,他們如同一群猙獰的餓狼,揮舞著彎刀,見人就砍,血光四濺。
城內頓時陷入一片混亂,百姓倉皇奔逃,街市血流成河,嚎哭沖天……
魏瑄似乎已經看過了很多遍,面色平靜,「這是後元三年,朕駕崩的那一年。」
國喪未了,西北已狼煙驟起。
武帝在位期間雖然造就了大雍朝前所未有的盛世,但是他同時也大肆征伐,開疆擴土,使得海內虛耗,戶口減半,百姓困苦,生民疲弊。
武帝駕崩後還不到一個月,赫連因連同西域數十個從屬國一齊叛亂,一連攻克涼州、冀州、幽州、雍州、燕州,兩個月內,五州淪陷,中原盡成胡人之牧場。
畫面一轉,他們到了江陵渡口,此時已是深秋霜降。
白茫茫的江面上,密密麻麻行駛著各種船隻,官宦人家僱傭的大船,平民百姓搭乘的小船,挨挨擠擠,在深秋波濤洶湧的江面上艱難地顛簸起伏。
而岸上,更多的人面北而拜,辭別被戰火夷平的故土,踏上南去的旅途。
中原淪陷,百萬衣冠南渡,十月底,江風很大,吹不盡浩蕩的離愁。
「傳令江漢大營,調派戰船接應百姓渡江。」魏西陵道。
「是!」
魏曦望著劉武轉身出去的背影,頗為擔憂道,「西陵哥,嚴冬將至,這些人如何安置是個問題。」
魏西陵道,「江州大小官員,世家大戶所余之宅院,皆騰出安置百姓,所有酒樓,客棧,歌坊一律徵用。」
魏曦皺眉道:「此番中原淪陷,南逃之民近百萬,怕這還是不夠。」
魏西陵道:「各郡多籌帳篷,傳令各大營調集軍帳,用於應急。」
「百姓南下避難,所攜糧秣有限,傳令各州府開倉放糧。」
魏燮忍不住嚷道:「西陵,我是粗人,說句不中聽的,這回北方逃難來的人比我們整個江州的人口加起來,還要多出幾倍,你安置不過來的,你再開倉放糧,這是要掏空我們的底啊。」
魏西陵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但凡渡江到了江州的百姓,斷不會有一人餓死凍斃。」
說罷轉身離去。
入夜,一盞寒燭映著他清冷的神色。
劉武推門而入:「主公,第一批渡江的難民都安置妥了。」
魏西陵道:「好,你去休息罷。」
寒夜裡,案頭燈燭爆開寂寂的火花。
燈下是一封舊信,信中只有一句話。
人言生難死易,今弟從歸去之易,兄負社稷之難。
三十年多年過去,脆弱的紙張如同泛黃的寒葉,那人的字跡也已經黯淡模糊。
當年一諾,卻讓他用盡餘生來履約。
「阿暥,你放心,我一定會守住江南,守住我們的家。」
如今中原淪陷,九州離亂,江南已不僅是他們的家,也是所有人的家了。
十天後,江陵渡口。
成千上萬的百姓扶老攜幼擁擠在渡口,寒風中,神情倉皇地等候著登船。
就在這時,遠處的樹林裡揚起煙塵,緊接著,隆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大地隨之震盪,風中飄來濃郁的血腥氣,蝗潮般的北狄騎兵席捲而來。黯淡的天空下,銀亮的彎刀高高舉起。
渡口頓時就亂了。
「是蠻子!」
「快!快上船!」
眾人驚慌失措,擁擠著拼命爬上渡船,不時有人因擠不上船而落水,被寒冷的江濤捲走。
渡口頓時一片混亂,驚叫聲,哀哭聲衝破天際。
赫連因一身皮甲殺意正盛,在中原戰場的勢如破竹讓他頗為得意:「勇士們,中原已經沒有可戰的軍隊了,他們都是豬豚,是牛羊,殺光他們,攻下江南去!」
他舉起馬鞭指著濤濤江水道:「聽說江南好,有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哈哈哈!」
緊接著,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出於多年狩獵的敏感,他感覺到了寒風中夾雜著一絲森然的殺機。
兩邊的樹林都太安靜了,安靜地連一隻飛鳥都不見。
大將屠閭見到渡口成千上萬驚慌失措的人和散落的錢糧物資,眼睛都紅了,「勇士們,給我沖,殺光他們!」
「等等。」赫連因喝住他,警覺地看向周圍。
風穿過樹林,落葉紛紛,林中隱約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緊接著密集的馬蹄聲重重叩向大地,草屑飛濺。
「不好!」赫連因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