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
女人決絕地拉開攥著她衣角的小手,污泥和淚珠混合在一起糊住了她的面孔, 只有垃圾車裡令人作嘔的味道至今在腦海里翻江倒海。
無人注意的縫隙中有一雙黑亮的晶眸, 悄然記錄著幾名帶著聯盟肩章的alpha的血紅色暴行。
他謹記著母親最後的囑咐, 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活下來。
他的生命油燈燃著別人的血, 比以往任何時侯都要紅。
等到那些人都離開了, 脊骨單薄的男孩仍不敢從垃圾車裡爬出來,他便一直等一直等,終於等來了救援。
軍隊在前方開路,搜救隊緊隨其上, 其中還有電視台的人舉著設備實時直播,人群雜而混, 等到他被人揭開蓋子從垃圾車裡找到時,幾名搜救隊員皺起了嫌惡的眉頭,互相使眼色推搡, 沒有一個人願意向他伸出一隻手。
他侷促又不安地站著, 時間好似要流向盡頭。
忽然, 視野里出現了一雙潔白纖柔的手,屬於一名Omega女性。
「哎呀, 這裡還有一隻漏網之魚。」
說著,女人毫無障礙將他從垃圾車裡抱了出來, 絲毫不介意髒污沾染了她潔淨, 散發著香氣的白襯衫。
「這裡應該沒有人有帶孩子的經驗了, 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回家?」
許是女人柔軟的懷抱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向來戒備心十足,那一刻卻沒有試圖掙扎一下,只是攥緊了白襯衫上的一根系帶。
臨走時,他聽見人們叫她「林法官」。
他被帶到了一幢明亮溫暖的房子裡,女人帶他洗乾淨,給了他散發著和她身上同樣香氣的衣服,還有充斥著蜂蜜香甜的杯子蛋糕,問他好不好吃。
好吃,這是他吃過最美味的東西,沒有摻進灰塵和沙礫。
然而連日的壓抑與悲傷很難讓他發自內心的讚揚頌歌,只是沉默著點了點頭,好在對方並沒有介意,還笑著說這是她的alpha丈夫和兒子一塊兒做的,並且即刻致電命令他們今晚不許回家,怕咋咋唬唬的小alpha嚇到家裡的客人。
女人這通電話並沒有刻意避開他,他聽著雙方的溝通方式,一愣一愣的,一副打開新世界的模樣。
原來Omega也可以這樣和Alpha說話,迎來的也不會是一場拳打腳踢。
女人掛掉電話,對上小傢伙疑惑的視線,主動挑了挑眉,解釋道:「很奇怪吧?但其實Omega也可以占據主導地位,通常有兩種方式,要麼擁有絕對強勁的實力,要麼獲得alpha死心塌地的愛,當然也可以兩者兼有之。」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晚上他休息在一個溫暖的房間裡,女人說這是她兒子的房間,不嫌棄的話可以在這裡將就一晚,不會有人打擾他。
不嫌棄,當然不嫌棄,也是那一晚他才知道原來被子枕頭可以這樣柔軟,晚上也不用擔心炮火把帳篷燒沒。
他輕嗅了下枕頭,上面有一股很淡的蜂蜜味,像是用杯子蛋糕填充的一樣。
這個alpha的氣味……好像有點甜。
他鬼使神差地把頭埋得更深了些,幾乎整個陷進枕頭。
第二天天不亮他便動身離開了,失禮地沒有和主人打招呼。
他深知這樣的溫暖永遠不會屬於他,戰火不停,這一夜已是預支了餘生的安穩。
一陣晃動,眼前一切宛如鏡中幻覺,悉數破碎。
一個空靈的聲音傳到耳邊,帶著隱忍的哭腔。
「我只標記心愛的O。」
「他在哪,我在哪,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雙眼倏地猛睜開,陰灰的天空映入眼帘,像被一塊抹布蓋住,一眼看不到盡頭。
「……」
雲予攀著手邊的能借力的東西,撐坐起來,並未第一時間對自己目前的處境做出判斷。
那個不是很急。
他揉了把太陽穴和眼睛,又擰了下胳膊,方才確定剛剛那個聲音只是夢裡的幻聽,此處中真真切切只有他一個人,呼吸又慢慢恢復起伏。
夢裡那個聲音太真實,真實到他在夢境裡頭皮發麻。
從夢境的餘溫中掙脫出來,雲予掃視著周圍,周遭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片廢墟,有一些人類活動的痕跡,四處都是斷壁殘垣。
視線忽然在一截灰牆上停留,雲予走過去蹲下,拇指在牆上輕輕剮蹭,不一會兒,噴濺式的血液軌跡慢慢破開塵灰,貼著拇指肚顯露出來。
平民星作為帝國最偏僻的星球,也被稱作垃圾星。
戰爭爆發時,這顆灰撲撲的星球就是會隨時被捨棄的垃圾,這裡的人也是。
戰後無論多麼頹敗也不會有人來重建,久而久之變成了荒星眾多星球中的一員。
雲予沿著殘破的牆靠坐著,覺得聯盟那些人恐怕弄巧成拙了。
以為把他帶來母親的離世地就能給予他沉痛一擊。
事實上,如果非要挑選一個地方死去,這是他最中意的地方,像又回到了母親懷裡一樣。
從生處來,往生處去。
若是在遺體腐爛之前被人發現,人們要替他立碑,就在此處也好,照片不要用系統里的了,表情不夠憤世嫉俗,怕守不住這片殘壁,和段霖在民政局拍的那張倒不錯,很是合適。
他並不懼怕死亡,自從以4S級omega的身份進入研究院開始,他無時無刻不準備著。